林默醒来,眼前一片漆黑,周围有其他人的呼吸声。
他仔细辨别了一下,大概得有五六个人,左右旁边贴着拥挤的就有两个。
他听到了车子引擎的轰鸣声,身体也在晃动摇摆,幅度很大,手被捆着,找不到支撑点,一晃就要往身旁倒去挤去,可是没有说话。
车内有股煤味,混杂着强烈的柴油气味。
由此判断,他现在在一辆拉煤车上,车子行驶在崎岖的山路,车上除了他,还有五六个人。
他头上戴着黑色头罩,只能微微看见点光。
他嘴里被塞着一团布,压着舌头软骨,无法活动。
方才那颠簸,他撞到了旁边的人,撞到了胳膊,别在后背的胳膊,看来左右的人和他一样都是受害者,这车上现在除了他和受害者,有没有看守他们的人?
正当他如此想时,忽然车厢内发出金铁碰撞的一声响,那是……
“呜呜呜呜!”
突然,有人挣扎着叫了起来,不仅叫,还用头在车厢壁上哐哐哐砸个不停,脚也没闲着,摩挲着地面想要站起来。
可他才叫唤一会儿,就有人朝这边走来,然后林默似乎听见了枪托砸脑袋的声音。
那人凶狠地说道:“妈的,吵什么吵?信不信老子一枪毙了你。”
枪?真的是枪!
这人想必是被绑来,一睁眼乌漆麻黑,手脚还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害怕惊慌之下才试图叫嚷撞击脑袋以此引起别人的注意。
求救!
林默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去往哪个地方。
原本,他和叶泽从挪雍村离开回到云安市市局,他一直觉得娜塔莎在桌上写的那个“8”有些怪异,想让云安市市局对挪雍村进行全面监视时,与对方起了点争执。
因为目前只有林默手里那点莫须有的证据,都不能称之为证据,只能算是线索,云安市就要对挪雍村实施全面的监控。
且不说林默木然的那张脸给人带来一种傲慢态度的感觉,他这样要求,明显是怀疑他们辖管范围内的挪雍村就是个毒窝。
全村监视。
让泰州市的人来跟他们云安市的人下命令,说你们辖区内的一整个村可能都有问题,需要全面监视。
当即就有人感觉到不痛快。
出于一种很怪异的心理原因。
叶泽当时就跟人掰扯起来,“我们是说有可能,不确定,但你们也不能因为犯罪当前露出的只是可疑的尾巴,就放任不管,哪有确凿的证据是自己跳出来的!”
“有啊!”辩驳的人很大声,阴阳怪气,目光看向坐在对面的林默。
他的背后之言让众人一下子陷入僵持又诡异的沉默,当初,林默被督察组的查,不就是他自己明目张胆地把闻山带去市局吗?
不仅接受闻山的贿赂,还和他举止亲密。
这确凿的证据可不就是自己跳出来的。
叶泽顿时气得脸涨红,说不出话来。
当事人却好像混不在意,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自己清楚,当初被下放到派出所,有很多人在议论,犯了这么大的错却只是落得下放到派出所这样的惩罚,那是因为有李仕明和商贞菊在为他擎天护驾。
可是后来李仕明自己本身就有问题,戴着手铐锒铛入狱。
为他擎天护驾的人有问题,从根上就坏了,他是个好的?打死人都不信。
偏偏韩国栋又把他弄了回来,恢复原职。
这下,议论的人更多了。
一个和犯罪集团勾结的公安局局长。
一个和嫌疑人亲密接触的缉毒支队队长。
还有一个严重失察失职却没遭到任何处罚的副局长。
泰州市市局还真是一团乱麻。
气氛渐渐僵持诡异,林峰瞪了那人一眼,咳了一声,不痛不痒地斥道:“胡说什么?坐下!”
那人不甘心地坐下。
林峰看向林默,有些尴尬地说道:“那个,林队,挪雍村全面监视还是很难的,主要是这个村子有严重的排外情绪,弄那么多人过去反倒不好。”
“那个侯天、赵平,哦,还有村长娜塔莎,这三个人我们一定盯死。”
林默看了他一眼,轻声“嗯”了一声,起身往外走。
叶泽抬脚跟在他的后面,走前不满地瞪了那个人一眼。
林默的脸色有些不好。
叶泽张了张嘴,“那个,林队,他们说的你别……”
别放在心上。
可他还没说完,林默忽然转头看向他,“叶泽,8块钱卖一斤散茶,你觉得划算吗?”
“啊?”叶泽被他问得一懵,思绪突然跳脱有些反应不过来。
“哦,我我这就查查市场上看收茶叶的多少价码?”他不得不把方才的事情暂时抛诸脑后,去查以往茶商收茶是多少钱一斤。
回到旅馆,林默脑子里老是想着那个用手指沾水写在桌子上的“8”。
他拧开床头柜上的矿泉水,用手指沾水写下一个“8”,为什么要用写不用手指比划也不是用嘴巴说?
他呆坐了一会儿,起身去对面电视柜拿纸巾擦手。
转回头再看那个“8”时,突然猛地一顿,横过来的“8”,是“∞”,是无穷无尽,不是8块钱一斤,是无穷无尽的财富。
他猛地一惊,抓起手机正要打电话时,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
他挂断。
刚挂断对方就又打了过来。
林默划拉接听键,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不好意思,你打错了。”
正要挂电话时,对方说道:“没有打错,您不是闻先生吗?”
娜塔莎!
林默一怔,试图先稳住,“哦,是挪雍村村长,你有什么事吗?”
对方突然轻笑出声,好似觉得什么很可笑。
林默的眉头微蹙,只听对方笑声里的嘲讽意味越来越明显,她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不好意思,我实在是没有想到你居然会说你姓闻。”
“姓闻的不是你的仇人吗?”
闻言,林默心脏猛地骤缩,沉住气等着她的下文,“想知道你爸是怎么死的吗?想知道的话就照做。”
林默没有出声回应。
林清海怎么死的?左右和闻震东是脱不开干系的,这起案件走入死胡同,是因为嫌疑人还没有逮捕归案。
那个爆破烂尾楼的人,还有闻震东。
听他半晌不应,娜塔莎幽幽说道:“既然林警官不想知道的话那就算了吧,哦,忘了告诉您一件事,我以前以为泰州市缉毒支队队长和杀父仇人纠缠不清是别人胡乱传的笑话,没想到这笑话是真的。”
林默脸色顿变。
脑子快速转动,娜塔莎知道他和闻山的关系,除了公安系统内部,就是——
他脱口而出,沉声道:“闻山在你那儿?”
他还没死。
他就知道他还没死!
娜塔莎又笑了起来,那笑让林默很不舒服,“林警官,他说他给了你一次机会,你没有杀死他,他还愿意给你第二次机会,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哦,还有,15岁可不是什么不懂事的小孩子,有些孩子才八九岁就背上人命了,更何况是15岁。”
林默背后“噌”地一下,陡然间掉进冰窟里。
不可能!
绝对不会!
林默脸色阴沉,“他在哪儿?”
“下楼。”对方轻声说道。
此言一出,林默的汗毛直立,猛地看向拉开半扇窗帘的窗户外,他疾步走到窗边,逡巡着对面的几栋楼。
电话里传来声音,“别看了,下楼,我已经为你打了一辆出租车,别让司机等急了。”
林默急奔下楼,旅馆旁果然停着一辆出租车。
他拉开车门上车,司机问道:“尾号多少?”
林默一怔,报出自己的手机尾号。
司机启动车子。
手机里传来娜塔莎的声音,“还记不记得,你的父亲林清海在十七年前也是坐上了一辆出租车,不过,你和他坐的位置不太一样,他当年坐的可是副驾驶。林警官,你是因为开车的人不是姓闻的吗?”
他被全面监视了!
缉毒警就算牺牲也不可立碑,透露姓名和长相,以免家人被打击报复。
当年,0612案闹得沸沸扬扬,媒体争相报道,林清海的脸被打码,可是……林默越来越觉得自己所有的一切信息都被对方掌握着。
不是现在掌握,而是在林清海牺牲的时候,或许,又更早。
这种失控似乎赤裸裸地被人窥视的感觉极其不好。
他戴着蓝牙耳机,对娜塔莎这样无聊的戏谑没有回应,对方似乎也不在意,安静下来,只是电话始终没挂,快到公交站台时,娜塔莎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就在这儿下车。”
“师傅,停车。”
他打开车门抬脚走了下去,沉声道:“娜塔莎!”
“嘘,看看这个地方,公交站台,一辆出租车停在这儿,突然,车门打开,你的父亲林清海从车上下来,浑身带血。”
林默抬头望去,空荡荡的公交站台边的道路上仿佛与回忆中的重叠。
黑夜笼罩,那里却是夏季的炎炎烈日,下午五六点依旧很炎热,那炎热在林默的眼中只是白炽炫目的光,没有丝毫温度。
林清海的身影似乎就在他眼前,重重地从出租车里倒了下来,摔在地上。
他背对着他,好像只不过中暑摔倒而已,直到躺着的地方洇出一大片的鲜红的血。
林默瞬间像是被攥紧喉咙,张了张嘴,想喊。
想上前,脚却像灌铅一样无法挪动。
忽然,一阵风吹过来,眼前的一切化为泡影,彻底消失,林默醒过神来。
“你想要干什么?”
娜塔莎才27岁,十七年前她不过十岁,为什么对这些事知道得这么清楚?谁告诉她的?
不可能是闻山,她故意在桌子上留下一个信号,这么明目张胆地透露出她有问题,这种主动暴露是为了什么?
“带你去见你的好朋友,哦,不好意思,说错了,是你的仇人,闻山啊!”
林默眉头微蹙,他厌恶别人这样不停地提醒他,他深呼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平白生硬道:“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