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
天色暗下来,地面也暗下来,高楼大厦、车流、人群全部陷入朦胧中。
此时此刻,温冉已经无法自欺欺人。
翟程敬,她的师兄,她当做哥哥的男人,在向她表白。
一开始温冉还以为是什么权宜之计的表面联姻,可当翟程敬表达对她有男女之情的爱意时,她觉得后者,更令她难以接受。
她整个人靠着椅背,和他拉开最大的距离。
她低着头,翟程敬看不见她的神情。
“冉冉。”他叫她。
她没动,也没应他。
咖啡厅内环绕着舒缓的轻音乐,听不见任何雨声,可翟程敬透过落地玻璃看向马路时,是细雨下的凌乱。
他声音轻,润在音乐里:
“我们一起长大,我们互相了解彼此,熟悉彼此。”
“从年少到现在,我们有最坚不可摧,最纯粹的感情,这些是没有人能比拟的。”
“你试着别把我当哥哥看,把我当男人看,然后你会……”
“不会。”温冉毅然出声打断,声线细却坚定,“师兄,不会的。”
温冉抬起头,已经没有惊慌的情绪。
她很冷静的看着他:“师兄,对不起,我没有这个想法。”
“这不需要道歉,冉冉。”翟程敬无比牵强的扯了下嘴角,“但是,如果你哪天开始考虑恋爱,能不能别把我排除在选择之外?”
温冉看着他,不自觉轻轻的掐自己指尖。
翟程敬若无其事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他嘴角还有淡淡的笑意,语气也平和:“对比其他男人,我还是有优势的,对吗?”
温冉手上力气加重,指尖蔓延出疼意。
她摇头,语气很坚定:“师兄,我不会考虑你。”
她看见翟程敬眼眸里的神色黯淡下去,可他还是艰难的笑了一下,颤声问:“为什么?”
温冉:“因为你是哥哥,是家人。”
这个理由,翟程敬反驳不了。
他还以为自己赢在了起跑线。
原来,在起跑线,就已经踩线出局。
温冉顿了一下,很有力量,很真挚的说:“师兄,我们的感情,永远不会变。”
是家人的感情。
永远不会改变的感情。
翟程敬理解她的话,微微仰头,沉默着,独自消化情绪。
翟程敬难受,温冉也不好受。
她很想安慰他,用家人的身份安慰他,但她现在不能这么做。
因为他要的东西,她有。
可她,不能给。
既然不能给,便不能给希望,不能留期待,否则是更大的伤害。
翟程敬再看向温冉时,已经恢复常态,语气像往日一样温和:“我没事,你也别因为我,不开心。”
翟程敬站起身,随手拎起外套:“时间不早了,我要赶去机场。”
温冉也跟着站起来,拎上包:“师兄,我就不送你去机场了。”
翟程敬没说什么,只看了一眼编藤椅子上的花束:“花,要拿着吗?”
温冉看了两秒,还是把花拿上了。
走出咖啡厅,雨势变大,湿润的凉风卷起温冉头发。
翟程敬把自己的衣服给温冉披上。
温冉察觉到,闪躲一下,意识到什么又立刻靠进去,找补:“师兄,我穿了,你怎么办?”
翟程敬自然注意到她的不自在,但装作无事发生:“我车上有。”
温冉点头。
正好经过一辆出租车,温冉立马伸手拦下,因为急迫,她还踩了一脚水。
翟程敬的心,如同她踩下的那洼水,瞬间四分五裂。
可终归,水会倒流进洼地,看上去,如初。
翟程敬勉强把自己的心拼凑好,温冉已经坐进出租车。
她降了半个窗户:“师兄,你平安落地,记得给我发条消息。”
“好。”翟程敬笑着,向往日一样叮嘱,“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早点回来,老师很想你。”
“好,师兄再见。”
她抱着粉色的花束,遮了她下半张脸,只露出笑着的眼睛。
翟程敬挥手与她再见。
温冉关上车窗,笑意尽收,像没有力气般靠在车门上:“司机师傅,麻烦去‘蓝屿风’。”
雨水噼里啪啦的砸着车窗,这个点还堵车,鸣笛声不断。
温冉心烦意乱,直接靠着车窗闭上眼睛。
她的乱,不止因为翟程敬。
还因为颜望舒。
温冉从来没想过,会和怎样的人执手走过余生。
当她看见翟程敬难受的时候,她真的有过一丝心软。
她看不了他难受。
从小,他展示着周到、体贴、强大,她真的受不了他强忍难受的模样,更何况他难受的根源,是因为她。
有一瞬间,温冉想,翟程敬是自己的丈夫的话,应该会是个完美的丈夫,她这一辈子应该都会顺遂。
但是这个想法只是一瞬间。
她很明白这个想法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他,都是错误的。
可是,如果连翟程敬,她都不愿意与之执手,那这个世界上还能有谁,能让她愿意呢?
她心里是有一个答案的。
在此之前,温冉一直觉得并不是非颜望舒不可。
可现在,她觉得,除了他,其他人,都不行。
出租车司机还算好心,因为温冉没带雨伞,直接把她送到小区地下停车场。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伤寒感冒了。
脑袋昏昏沉沉的睡到第二天清晨。
天还没亮,听不见雨声,不知道今天是阴天还是晴天。
温冉下意识摸到手机,没收到颜望舒的任何消息。
从昨天下午,她挂了他电话之后,颜望舒就没找过她。
温冉起床,洗了个热水澡,泡了个牛奶麦片。
吃完后,她睡不着了,于是去工作室打发时间。
她前几天买了些玉雕的工具,打算把翟程敬上次送她的玉石雕出来,做白伟良的生日礼物。
可是看着玉石,温冉又想起翟程敬。
她怕不专心,毁了这块好玉石,于是拿出平板画图稿。
一上午,也没画出一笔满意的线条。
连工作,都不能平静她的心了。
中午后,温冉开始咳嗽,感冒症状加重。
她见过艾薇用外卖买药,于是也试着用同样的方式买药。
吃了药后很困,温冉就躺上床睡觉。
醒来时天已经快黑了,翟程敬发来消息,说已经到m国。
而颜望舒没有发来任何消息。
温冉喝了粥,吃了药,没一会儿又睡着了。
半夜,她发了身汗,不舒服的醒来。
她拿起手机,还是没有颜望舒的消息。
窗外又开始下雨。
房间没开灯,伸手不见五指,温冉感觉自己的心,似乎也被数不尽的黑暗包裹住。
在床上躺了很久,温冉感觉胃疼,实在疼得受不了后,她上网查能不能吃感冒药的同时吃胃药。
所幸,可以。
就这样,温冉在病痛中躺过了中秋节,期间,只给白伟良和妈妈分别打过一个电话。
她不是没想过主动联系颜望舒,可她每每打开聊天页面又却步。
她感觉到心里的压抑和想要突破的忍耐。
但她总觉得,还差那么一点助推力。
至于那一点助推力是什么,她说不清。
上班后,她感冒还没好,还在咳嗽,胃痛也时不时来扰她。余下不多的精力全在每日必完成的工作上,倒没在意心里扭结的助推力到底是什么。
可是病总是会好的,精力也会恢复的。
那天,温冉陪李婉做完心理治疗回家后,她脱掉鞋子,坐在沙发里,看着那束已经枯萎的郁金香,她突然神志很清晰的觉得,心好像,空了一块。
温冉拿出手机,往下翻。
好多天过去了,和颜望舒的聊天窗口已经沉下去。
那天那通电话,应该是他的底线了吧。
他那样的人,应该没被人这样对待过吧。
他应该,不会再找她了吧。
她还没找到助推力,好像已经不用找了。
温冉闭上眼睛倒在沙发上,曲着腿卷成一小团,她抬起双手捂住眼睛,遮住最后一丝光亮。
居然,莫名的觉得有些委屈。
颜望舒去F国做什么,温冉是从行业新闻版面看到的。
在F国bL市政厅,高级时装品牌bRb在发布2019年冬季时装系列作品的同时,揭秘了与高级珠宝品牌‘卡莱尔’的联名合作。
‘卡莱尔’这一举动直接占领大半个新闻版面,受前段时间苏城晚宴风波影响的股票也应势涨停板。
在那些新闻中,有颜望舒的照片。
他当天穿着黑色交领衬衫,外搭敞穿的黑色西装外套,肩上有零碎的钻石折光,像星海。
他胸口佩戴了一个小蛇形状的胸针,全蔚蓝色宝石镶嵌,腕表表盘如星空,表带同色。
他身高,姿态挺拔,骨相立体且高级,儒雅绅士又散发禁忌的欲,比一旁走秀的顶级男模更有男性荷尔蒙。
真的很像黑夜里,唯一的一弯皓月。
他状态很好,跟以前出席活动一样。
他没有被她影响。
温冉看完好几页新闻,这样觉得。
然后,她心里莫名的出现从未有的一种负面情绪。
强烈的,不甘心。
温冉自问,自己在不甘心什么呢?明明什么都没做,没付出。
根本没有不甘心的资格。
国庆节前夕,陪李婉做最后一次心理治疗。
温冉像往常一样坐在等候室等李婉,她翻看手机上的新闻,推断颜望舒应该快回国了。
发觉自己又在注意颜望舒的消息,她果断摁灭手机。
这时,护士走出来,让温冉去一趟治疗室。
温冉不疑有他,把手机放进包里,跟在护士身后。
到了一扇房门前,护士做了个‘请’的手势,礼貌道:“温小姐,就是这儿。”
温冉点头,推开门。
房间不大,但很明亮,一眼能看完,只摆了沙发和茶几。
不像治疗室,更像是接待室。
温冉推门的瞬间就看见右侧站了个高大的人影,等她看清,直接傻愣了。
是颜望舒。
他双手环抱胸前,姿态稍显松散,下颌绷得紧紧的,眼神很锐利的锁着她。
就像,游刃有余的猎人正在等待猎物进入埋伏圈。
颜望舒左手抬起。
他手长,按住门框,‘咔’的一声房门关闭。
温冉感觉心都抽了一下。
密闭的空间,加上白得刺眼的灯光,跟电影里的审问室一样。
颜望舒看着她,带着气势突然往前压了一步,身高优势凸显无疑。
温冉往后退,仰着头看他,眼眸有些惊色,却潋滟水泽。
她退一步,他便压一步。
没两三步,温冉就抵住墙,背上凉凉的一片,退无可退。
温冉想,她这是进了他的埋伏圈了。
可是她为什么没有猎物的自觉?
她为什么看着他紧绷,强势,蕴着怒气的脸,居然想抱一抱他。
她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