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来似有所感，比往常更早的就醒来了。看了看老婆孩子，想的却是大儿子水文明。心说，赶紧忙完今天的事情，该给儿子写信了。
水天来进货回来，天还没有亮。他远远的就看见家门口站着个拿着行囊，举着手没有敲，明显还在犹豫的身影。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儿子回来了。揉了揉眼，怕是幻觉，也怕一下醒过来。下了车，缓缓往前走，轻声喊道：“小明？”
水文明正犹豫着，内心陷在“近乡情更怯”的情绪里。听到喊声，转身，扔下东西，快步跑上前，抱住来人，“爸。”水文明声音略带哽咽。
“走，回家。”水天来拉着儿子就往家走。
“车。”水文明说着，回身推着车往前走，水天来开门，捡起儿子的行李，先进了家门。
“春花，快出来，儿子回来了。”水天来喊完，转身把门关上。
水文明还没放好车，扎着围裙，拿着锅盖的妈妈就出现在眼前。妈妈哭着，打了他一下，他忙抱紧妈妈。爸爸放下行李，过来接过妈妈手里的锅盖。
“进屋说。”水天来拍拍两个人的背。
没多久，水文明就简短说完了前因后果。两口子知道儿子可以提前这么长时间出来，很为儿子开心。
水文明说完，先进屋看了一下弟弟。嗯，比自己强，在外形上，像妈妈一些，自己则更像爸爸。他没有逗醒弟弟，出来想看下，看能不能给爸妈搭把手。
爸妈都没让水文明沾手，边做着手上的事，边问着儿子的过往，仿佛想了解儿子每一天的细节。水文明也尽可能说的详细些，心里却想起了省城回来，那次在车站的情形。
家，才是最舒服的地方。水文明就坐在那里和爸妈聊着天，他觉得这才是生活。
“明天，跟我去你婆家。让他们都知道你回来了。你外婆最担心你了。”瞿春花也想让人看看，她儿子回来了，她现在有两个儿子。
中午吃完饭，水天来让媳妇儿看店，他带儿子去理个发，洗个澡。
澡堂人不多。父子俩坦诚相见后，说了很多关于男人的话题。
“我打听了，虽说不限制刑满释放人员高考，但是，很多大学不会录取的。可以考函授或者成人大学，就是学历也不是所有企业都认可的。
还有就是。很多企业都不愿意用刑满释放人员。”水天来先说了最担心的问题。也想听听儿子对未来的打算。
“爸。我不打算继续念书了。本来我是想找个工作的，在里面有个老人，对我挺好的，也给我讲过，服刑人员回归社会，会存在很多现实的问题。
他建议我走自己的路，这样，除了极个别的行业，有服刑的经历，也不造成任何影响。如果侥幸成了成功人士，这点儿经历，还能被说是传奇。”水文明认真的回答道，同时也怕爸爸阻止他。
水天来听到儿子说的有理有据，思路清晰，挺满意的。“你能有自己的想法很好。下来就看你自己的行动了。说到做到，才算个男人。”怕儿子光说不练，激励到。
“我想把我这些年对用料的经验，还有实际效果都和你细说一下，至少多个谋生技能傍身。你能说出刚才的话，爸知道你长大了，爸支持你的想法，也不会阻止你去尝试。
经历了这个事情，你得明白，不是什么事都会按自己想的发展的。在没有能力守护的时候，都是给别人做嫁衣。爸不忍心看你再受罪。
关于你弟弟，你妈就是太想你了，非要个孩子，也是想有一丝心理安慰。”水天来特意又替媳妇儿解释一下，原来信里父子俩都说过了，他还是想当面给儿子说说这个事儿。
“爸，妈想再要个孩子又不是这几年才有的。更早前我就知道，主要是挣钱不容易，您自己舍不得交罚款才没要好吧？”水文明听出了爸爸的意思。
听了儿子的话，水天来算是彻底放下心来。周围蒸腾的热气，帮他掩饰了脸红的尴尬。
“你也慢慢大了，有过服刑经历，不好找媳妇儿啊。遇到了，咱要跟人家讲清楚，可不能骗人家。”还好只是和儿子谈娶媳妇的事儿，不用教他其他的，要不真张不开嘴。
“这个我没想过。你们不用担心，男人只要有本事，有钱了，有权，随便有啥都行，都会有女人贴上来的。长相经历啥的，都是不乐意的借口，说辞罢了。”水文明想着康老给自己说过的话，自然的说了出来。
水天来听完，觉得这么说不合适，可，说的好像又都是对的。这个社会，真就是这样的。
“这几天别想那么多，就先适应下家里的生活。有人可能会说些你不爱听的话，不想听转身就走，不用多说什么。
也别起急，不值当的。咱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管住了别人的嘴，还能管住他们心里怎么想的？”水天来提前给儿子打打预防针。
“嗯。知道了。”三年多了，水文明早就看开了这个问题。
回到家，果然，已经有人上门了，正和瞿春花说着什么，看到他们父子进门，就赶紧借口走开了。
水天来看店，水文明接过弟弟，瞿春花去做晚饭。起初弟弟还要闹着要妈妈，几个糖后，就“果果，果果”，奶声奶气的追着水文明跑了，就是不知道他是喊的“哥哥”，还是追着要“糖果”。
第二天水天来负责看店。水文明骑车带妈妈和弟弟去外婆家。进村没多久，憨妮儿就跑着跳着出现了，能看到憨妮儿，水文明还是很开心的，他一笑，立马就看到笑的更开心的憨妮儿，拍着手，张着嘴，留着哈喇子，一切都是记忆中的样子。
同样，村里的人也注意到了他们，一堆儿一堆儿的，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迎着这些热情的村民的眼光和议论，水文明他们进了外婆家的大门。
这几年，水文明外婆家，也发生了变化。
水文明大舅家另批了宅基地，重新盖了房子，不在外婆这院儿住了。
水文明三舅为了两个女儿上学，在镇上买了房子，也搬了出去。
这原来热闹的院子，冷清了很多。
水文明二舅他们家占了腾出来的一孔窑，另外一孔堆放杂物，还放了张床，来个人，也能住住。
水文明外爷外婆就是两个人吃饭，没跟着任何一个儿子。
见面，水文明外婆难免又难过了一场，很快就好了。毕竟孩子就好好的站在眼前。外爷问了几句，就没再多说什么，坐那儿抽起旱烟。
没多会儿，水文明大舅妈就赶了过来。二舅和二舅妈在他们进门不久就来了爹娘这窑。
“呦，这能人这么早就回来了？别是越狱了吧？啧啧，几百万啊，咱别说见了，听都没听过。”水文明大舅妈进门就努力刺到。
水文明起身喊了人，没接话。
“到底是经多见广，几百万过手的人，都看不起俺们这些穷亲戚了。”大舅妈努着力刺（哼，努力吧，多努力都不给你名儿。）。
瞿宗泽没多说什么。注定不是自家的水，看看就好。
瞿春花在厨房和她娘一起做饭呢，只听到大嫂在针对儿子，冲进来护在儿子前面，手里拿的刀都没放下呢，大嫂吓得赶紧后退。
“谁喊你来了？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臭嘴。”瞿春花没有任何客气。
“俺，俺，俺…，俺是过来看爹娘的，你个嫁出去的闺女，在娘家横什么横？”水文明大舅妈明显底气不足。
“好了，今天是我闺女，外孙来看我的，你们该干嘛干嘛去。没做过你们的饭。”瞿宗泽不想看到儿女这样，碰到一起就是一顿吵吵，没个消停。要是都不来吧，他还会想着。
水文明二舅两口子，本来就是来蹭饭的，眼见蹭不到，就回自己窑做饭去了。出了窑门，就嘀嘀咕咕的。
水文明没想到自己会造成这么多的麻烦。他记得，原来，这姑嫂关系说不上好，也没像现在这么差。他能想到，议论的人会很多，说的也会很离谱，没想到，连亲人都会闹成这样子。
莫名的，水文明想起临别时康老说的话，郑重拿给他的信。很多老话儿，俗语，还是很有道理的。眼前不就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他抬眼看了看外爷，也觉得有种老神神在的意味，跟康老很像。
不舒服，就少来几次吧。总不能追到家里指责吧？水文明心里安慰着自己。
水文明乐观早了。农忙刚开始，大舅妈真就追到家里，说着阴阳怪气的话，指责水文明不去帮忙。瞿春花没客气，直接推她出了门。
于是，水文明大舅妈就哭坐在店门前，帮助水文明宣传了小半天，引得路人围观热议。最后可能是太晒了，受不了，才战胜似的，昂首走了。
水文明回来两个月了，出门时，还是常感受到指指点点的议论。
有的污点洗不掉，时间都淡化不了，颇有些历久而弥新的味道。
可能这个小镇就是平淡，所以，发生的那点儿新奇事儿，就越是容易被人津津乐道。
只有见识的多了，人们的趣味才会变得丰富些，口腔才会被新的味道占据。很久以后，突然被回味到了，还会被拉出来，再次鞭尸。
水文明大舅妈加的这波儿油，又点燃了曾经的议论。
而有的污点，最后却变成了亮点。
家，该是想回去的地方。
家乡，现在成了水文明想逃离的地方。
水文明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