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意外地,身高体壮臂力惊人的车玄被选为持盾先锋。身背强弩,腰悬利刃的他双手举着蒙皮大盾,和战友们一起,顶着清军的箭雨和火门枪、小炮喷薄而出的铅子石块,步履坚定地向前冲。
远程火力效果不佳,提督王一正也有些心焦。这大盾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厚实。
贼人这是从哪里找来这么多壮士。在这个冷热兵器交替的时代,高大健壮的士兵仍然很吃香。像这种能举大盾行百多步的猛男,哪怕是八旗兵中也不多见。
远远看去,敌人在阵前不远处停下了脚步。在前排铳箭又一次齐射之后,大盾间隙突然涌出大批黑衣军士,半跪于地,手持强弩,扣动扳机。
如此近的距离,即便是身着轻甲,也是中箭即倒。清军第一排一下子稀疏了不少。而这只是风暴的开端。
紧接着,第二波、第三波、第四波齐射依次到来,大盾也被放倒,陷阵勇士射出最后一波箭矢后,抽出青铜短剑,嘶吼着冲上去。
五轮弩箭打击下,清军前三排几乎被一扫而空。
本来立在后排的清军暴露在敌人面前。一瞬间,清军先是不知所措,接着不知何人一声喊,逃命啊,前面几排方阵的绿营兵纷纷溃散。
王一正在高台上看得目瞪口呆。今日之敌实在太过出乎意料。
一是没想到贼人队列精熟,远甚绿营;二是没想到贼人竟有如此多的豪勇之士,持大盾行百步仍可奋力搏杀;三是没想到贼人的强弩威力竟然如此之大。
前排可有不少披甲之士,近距离爆射之下,一样非死即伤。这弩箭,什么时候也有这等威力了。
其实大明的弩箭威力并不比秦弩差。虽然元灭宋之后,神臂弓、床子弩工艺失传,明弩的威力较宋弩大大不如,但是再怎么样也是一千多年后的产物,不会落后于青铜时代的古董。
但是弩箭在明末却并没有得到重视。
一来明代边兵多骑兵,马背上用弓显然比用弩更方便;二来火器大发展,同样的结构复杂,同样的低射速,但是火铳打出的伤害比弩可大多了。
弓箭可以凭借超高的射速维持自身的地位,跟火铳处于同一个生态位的强弩便不怎么受待见了。
不过具体到大明这儿,还有个重要原因,那就是穷。甚至这个原因还要胜过火器的发展。
要知道,跟强弩存在竞争关系的鸟铳,同样没有在明末边军大放异彩。无他,大明国库空虚尔。
财政困难怎么办,水利设施,不修;宗室禄米,拖欠;官员发俸,延后;士兵饷银,不给。
都到了这个份上,还能指望工匠们能拿到合理的报酬?“煤铁既少而陋规日增,工食克扣而限期更迫,匠不堪命,因以倾家”。就这么个状况,能指望匠户们搞出什么东西来?
大明工部人员检查武库,发现凡是工艺复杂的武器,如鸟铳、强弩等,都不堪用,只有简单皮实、造价低廉的刀具、三眼铳等武器质量合格。
偶有质量尚可的鸟铳也难以发挥作用。鸟铳这玩意操作繁琐,对使用者要求很高,需要高强度的训练,形成肌肉记忆。
这一点,拿着高薪(相对常年被欠饷的边军)的戚家军才能做到,明末那些卖儿卖女饿的刀都提不动的士兵们哪里能做得到。
普通士卒用不了优质鸟铳,那些军将的少量家丁们又是玩惯了弓箭了,对这种天知道什么时候会炸膛的玩意不感兴趣,这种在同时代的欧洲大放异彩的火器自然就难以推广开来了。
一直到雍正年间,随着国家财政逐渐宽裕,才下令绿营兵淘汰三眼铳之类的破烂玩意,统一装备火绳枪。
在明军将领的概念中,弩这玩意,威力就那么回事,比弓强不了多少,很多时候还未必及得上弓,射速又慢,造价又高,根本没有必要装备。
就算是装备了,也多半是用在车阵之中防御敌军骑兵冲击。像现在这样进攻方贴脸放弩箭的,还真是头一次见了。
不过不管咋样,前排的方阵已经崩溃,可不能让溃兵把后边也冲垮了。
王一正连忙下令,命中军参将傅世贤领着亲兵斩杀冲阵溃兵,抵挡敌军前锋的亡命进攻,给后面的方阵争取反应时间。
两哨骑兵也被放出去,扰乱敌军的阵型,使贼军不能全力突入。
在装备精良的亲兵队和哨骑下场后,总算稳住了岌岌可危的局面。
为了追求防御力,秦军的蒙皮大盾很厚实,后排的圆盾也是重量级的,持盾突击,体力消耗极大。
后面拔剑冲锋,全凭着一股子气势吊着。幸好绿营兵被几轮弩箭吓破了胆,不敢接战。
但在敌人生力军下场后,攻势马上就顿了下来。面对全甲的精锐,仅仅只拿着青铜短剑,又是气力耗尽的情况下,如何能抵挡。
尽管人数远多于怼上来的清军,战斗意志也很坚决,进攻的势头仍然很快便被打断。
这时敌军后排的方阵也压了上来,秦军的压力陡增。先锋徒卒大半战死,小半被压回去,在跟着冲上来的长矛方阵间隙中游走杀敌。
进入僵持后,局势逐渐开始对秦军不利。清军的铁质武器要大大胜过秦卒的青铜戈矛。
防护上,清军的全甲率虽然只有三成多,但剩下的也多有甲片镶在棉衣里,比秦军的铜甲要好上不少。
尤其是那些全甲精锐,青铜剑根本无效,戈矛也很难造成致命伤害。要杀死这样一名甲士,往往需要付出五六条,甚至十多条人命的代价。
但是要说秦军输定了却也未必。
王一正站在高台上,眉头紧皱。真是一帮悍匪啊。如此悍不畏死,所为何来?
五六千人的队伍,这会已经被削下去了将近三成,怎么还不溃散?甚至连磨洋工打酱油的都看不到。全都在死命冲锋。
这不合理啊。历来剿寇,只要多杀伤敢战的骨干,剩下的自然就溃散了。三成的伤亡率,别说流寇,就是满洲太君也未必能扛得住啊。
再看看自家的军队,方阵已经变形地厉害。如此激烈的对抗下,还能维持住阵型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显然,督标虽然训练的还算不错,但还做不到这一点。
前排披甲人的数量也在慢慢减少。情况有些不妙。虽然目前清军的交换比要漂亮地多,但这是精锐顶住的结果。
可精锐也是人啊,搏杀时间长了也会累,刀砍的次数多了也会卷,死的多了也会害怕。如果敌人还这么拼命地杀下去的话,万一甲士没顶住,这仗,就完了。
这该死的悍匪,王一正一阵焦躁。正在这时,只见敌军后方的顺字大旗突然倒下,接着负责骚扰突袭的两哨骑兵一阵欢呼。
原来,是一名骑卒趁贼军全线压上,主将守备空虚的时机,偷袭射杀了旗手。
“好!”王一正大喜,对旁边的传令兵吩咐道:“快,快让后排的将士们齐声喊,贼军主将已亡,降者免死。”
传令兵慌忙奔出去,不一会儿,清军阵中响起了阵阵招降声。
然而,良久过后,贼军好似没有听见一般,闷着头继续进攻。
秦军确实听不懂这帮人在鬼叫个啥,当然,就算是听懂了,也不会当成一回事。劳资这五六千人只是前锋小部队,你砍个旗有个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