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之事,自古以来皆不容易。以满清红衣大炮之利,尚在大同、南昌顿兵数月,江阴城下一群民夫亦能阻清兵锐卒,今汉国大军围城不过旬日,何来疲敝之说。要说士卒困顿,军心不稳,尚将军还是当替那多尼郡王担心才是。这天下诸国群起,南征军如无根浮萍,关宁、陕甘兵思乡心切,满蒙八旗征战余年,群山中逡巡万里,马匹饿毙,士卒劳损,军心不稳之下,兵乱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士卒逸散,仅凭数万士气低落补给不足的满蒙八旗,又能济什么事?”
常惠侃侃而谈道:“再者,我大汉若想拿下衡阳很难吗?无非是许些利益罢了。衡、郴、邵诸地绿营守军不过是因为得了些甜头,但我大汉要是许诺几个列侯出来,尚将军猜猜看他们会不会卖了八旗兵求个富贵?到时候多尼军远道而来,我大汉至不济也能闭城自守,等他们不战自乱。”
晚年信佛的老屠夫尚可喜手中把玩着串珠,略显沙哑的声音慢慢说道:“既如此,汉国为何不拿些好处出来安抚数州之地的绿营守军呢?”
“因为他们不配,”常惠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一群孱弱之人,连我大汉的郡国兵都打不过,也想封侯?不过话说回来,便是尚将军,空有平南王的称号,麾下真正能战之士也未必有万人吧?”
尚可喜被鄙视也不动怒,仍是一脸微笑道:“汉使所言不假,尚某部下能战者区区数千人尔,今竟得汉皇垂青,许以五千户之高爵,不过是因为广州地势紧要罢了。”
湖广属汉,浙、赣、闽三省和长江以南的苏、徽之地归明,粤省地处汉明之间,若被朱重八得去,便可从南边对湖广形成半包围的态势,刘小猪同学是断断不能接受的。
同样的,如果汉国得了广东,江西、福建也会受到重大威胁,大明也会很难受。所以两家都下了血本拉拢尚可喜。
如果不是制度所限,朱刘二位未必便不会开出亲王之爵位。卫青才是个侯,徐达才是个公,一个实力一般的降人封王,这队伍就没法带了。
尚可喜对自己的认知还是很清楚的:“却不知汉使,对那祖泽清、吴六奇又开出了什么价码?”
满清把云、粤、闽三省之地封给三个异姓王爷,又怎么会完全放心。比如广东这边,祖泽清、吴六奇两位就是大清给尚可喜掺的沙子。
一个是高雷廉总兵,在西边,一个是潮州总兵,在东边,把尚可喜夹在中间,使之不能全据粤地。
吴三桂那边清廷自然也有类似举动,只是吴同学实力远比尚同学雄厚,光关宁本部都几万人,西南那些残明降兵不愿意给满蒙天兵做牛做马,一股脑都投奔了吴三桂,更是让他实力爆棚,起兵之时,负责牵制的云贵总督、云南巡抚等人根本没掀起什么浪花便被拍死了。
“祖泽清、吴六奇俱为列侯,封邑各千户。”尚可喜是广东地界最重要的本土势力,便由常惠这光禄大夫负责,其他二位,当然也有派人说降。
闻言,尚可喜将手串放到桌上,沉声道:“多谢天使解答。我意已决,顺服汉室,为大汉平南侯。”
下面的诸将和尚可喜二子尚之孝一惊,这平南王,咋不声不响的突然就做了决定,至少也再还个价啊。
“父王,”尚之孝喊道:“何必操之过急啊。大明亦是诚意满满,为何不再考虑一下?”
在尚之孝看来,尚家亦是满门忠烈,算是对得起朱家皇帝了,投过去怎么也不会受亏待吧。
这什么大汉,连言语都跟明人不通,何必非要放着熟悉的明国不投,要去做什么汉臣。
就算是倾向汉国,也该多打几天太极,以明国的邀约为饵,诱使汉国开出更好的条件吧。
尚可喜喟然长叹道:“吾儿,为父当年在大明受尽了委屈,再不想跟明国有任何瓜葛了。那大明自打立国起,何曾善待过有功之士。开国公侯,凡是活到了明皇晚年的,皆引颈受戮;土木堡之变,于少保力挽狂澜被斩立决;万历张太岳,家人饿死长子自尽;至末帝崇祯,勤王义士处斩,幸进之人窃据高位。这朱家皇帝,何其苛待功臣!我尚可喜必不从明!”
老尚这些年来,也喜欢上了读史,提起大明的典故来也是娓娓道来。
说起来,朱家皇帝的薄情真是没得洗。相较而言,汉家二十四帝对有功之士确实要厚道不少。
秀儿便不说了,武皇帝虽然撸了一堆列侯,但都留了他们身家性命,甚至还继续享有富贵,而且后来宣帝又下诏恢复。
便是高祖杀的功臣中,很多人也确实有取死之道。比如那韩信,都给他喊冤枉,可就凭刘邦都快被项羽弄死了,还非得求个齐王才肯出兵的主,放到后世哪个君王,都少不了秋后算账。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下方诸人也不再劝解什么。反正刘朱两家开出的价码都差不多,投谁不是投呢,只是觉得这王爷也太着急了些,干嘛非要现在就定下来呢。把两国使节晾几日说不定效果更好呢。
尚可喜对部下们的想法心知肚明。不过老狐狸心里清楚,这投诚的事情,拖不得。
汉国便罢了,大明五十万大军出江南,临近的福建江西旦夕可平,马上就要大军压境了,再不引汉军为援,就等着受死吧。
至于说投降大明的,尚可喜压根就没考虑过这个选项。个人好恶是一方面,现实的威胁才是最重要的。
当年广州城破,十二日不封刀,岭南首善之城成为白地,死了数十万人。
羊城虽然商贾风气甚浓,但如此巨城,有功名的又岂在少数。
乱世之中,平头百姓死了也是白死,没人会帮他们出头。
但是这进士举人哪个不是沾亲带故?同乡、同窗、师长,这中间有多少关系盘根错节,直达应天府朱明大本营。自己投过去能得了好?
常惠点头赞许道:“平南侯明智之举!既已归顺我大汉,就需听从号令。”
尚可喜道:“可是陛下有旨,要尚某出兵郴州、衡阳?”
常惠抚掌轻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不错,还请平南侯遣一营兵马随常某北上。”
占据湖南南部的清军绿营本来战意就不怎么样,在收到京师陷落大清灭亡的消息后士气更加低落。
这个时候,要是尚可喜的兵马在城下露个脸,汉皇把收降的条件提高少许,那城中的少许八旗兵就算是再怎么弹压再怎么许诺,也别想让绿营兵的大爷们卖命了。
郴、衡二府既下,永州、宝庆也不在话下,到时候多尼的南征军团就算是顺利回来了也只能蜷缩在贵州和湘西南的贫困山区,补给难以维系,崩盘指日可待。
“既为汉臣,自当为陛下效力。只是不知此次大汉出兵几何,何时能大举入粤,也好及时阻挡明军南下兵团。”尚可喜对此自然也是急切的很。
常惠道:“平南侯勿忧。我大汉起锐卒三十五万,湖广之地既平,西南八旗兵亦不难对付,至少能抽出十余万人南下助战,足可应对明国大军。待郴州平定,前锋即刻赶往韶关接管防务,管保明军止步于粤北群山之间。”
韶关是广东北方要地。从韶关北上,偏西的话就能直入湖南的郴州,向东则是江西的赣州,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守紧韶关,江西一路的明军就别想有什么建树了。
尚可喜点头道:“如此甚好。尚某亦当整顿兵马,谨守广州,防止明军浮海而来。却不知潮州方向又该如何布置?那吴六奇会投哪一边,尚某也不敢保证。要是投了明军,那粤东之地便要成为广州府的心腹大患了。”
历来攻粤,多走桂地,除却自广西走水路,便是自湖南江西过韶关、自闽地走潮州或是直接跨海攻广州府了。
“无妨,闽地多山,不能行大军,至多不过一偏师罢了。如潮州危机,我大汉自会派大军支援,平南侯无需多虑。”
得了汉使的保证,尚可喜也稍稍放下心来。
“天使远来辛苦,如今已近晌午,不若便在尚某府中一同用膳,也可欣赏些南粤之地的歌舞。粤女身姿纤柔,随乐声舞动亦是别有一番风味。”
正题了结之后,老狐狸开始邀请光禄大夫共进午餐、品鉴舞乐,增进一下感情。
如果常惠看上了哪位舞女,尚可喜不介意送出去,也让一千多年前的老祖宗体验一下后世女子的风味。
可惜常天使似乎对十七世纪的小脚女人并不感兴趣,只是礼貌推辞道:“平南侯的心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军情紧急,朱明大军已经近在咫尺,若不早早准备,悔之不及。常某还需尽快回去复命,尽快打通湘南道路,使我大汉天军能够从速接管韶关防务和阻挡闽地明军。”
事关广州府的安全,尚可喜也不再阻拦:“既如此,尚某也不便多留天使。来人啊!”
只见下面的卫士应声上来,却是搬了个箱子进屋。
尚可喜一指木箱:“尚某为汉皇准备了些礼物,大都是些粤地特产,还请天使呈给陛下。另外,我亦为卫、霍二位将军准备一份大礼,也请常先生转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