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十六年农历正月底,山西大同城。
方圆数十里,春寒料峭中,本来人烟稀少的僻静地方到处人喧马嘶,十数万大军集结于此,等待着主将发号施令。
这座气势恢宏的千年古城,作为农耕和游牧民族争斗的最前线,屡次易主,给附近的百姓带来无尽的伤痛。
十年前姜镶反正,清军红衣重炮轰击九个月而不克,足见其坚。
粮尽之日,十万军民被屠,城墙削掉五尺,大同成为一片鬼蜮。历经数年的移民,才稍稍恢复些人气。
唐军破城并未费什么力气。
本就经过大乱不久,城池不固,守军懈怠间突遭敌袭,一鼓而下不过寻常。
此刻,太宗皇帝并未驻跸城中,而是与纠纠武夫们一起住在城外的营帐。
倒不是忌讳十年前埋骨于此的冤魂--都是沙场里打滚见惯了生死的爷们,谁还怕个孤魂野鬼来着?
十几万人的旺盛阳气,鬼王来了也得绕着走--只是大军随时可能开拔,露于野外方便起行。
在知晓历史之后,李世民只觉得一股邪火往上涌,恨不得马上回去把李治那厮狠狠修理一顿。
不孝的逆子,阿爷我病重的时候,你小子竟然跟负责铺床叠被的武才人勾搭。
老李家是有鲜卑血统不假,可你再怎么样也是汉家天子,竟然学人家草原大汗,继承父亲姬妾,还要不要脸了?
但是再生气又能如何,就剩下这么一个嫡子,还是自己从小亲自带大的,疼爱程度自不消说。
就算光看在心爱的长孙皇后的面子上,李世民也只得咽下这口气。
还有那武氏,大逆不道,竟敢代唐自立,若非规则限制,非得灭其族方能出心头恶气。
算了,战事要紧,老李也只得这么安慰自己。
紧紧盯着桌上的地图,太宗皇帝思索着下一步的战事。
仙子给出的唐国必占地盘是山西和包括北京、天津在内的河北两省。
两省的区划与清国的晋、直两地有相近之处,却也有些差异。但是这些都不要紧,自己只需要摸清楚这一区域的敌军力量就行了。
八旗在山西没有什么军事存在,仅仅设了个太原城守尉,二三百人的小菜。
绿营兵也不过两万人,根本没有重视的必要。
派遣一支偏师,用不了多久,便可全取晋地。
目光向东,直隶,作为满清的畿辅重地,当然要驻扎重兵。
京南诸州县,撒了近三千人,分散在九个地方;热河驻军,约莫五六千;密云千余,山海关数百;张家口两千多,合计万余八旗兵,加上京师八旗主力五万人,共计六万多人。
当然,身处战争迷雾中的太宗皇帝不知道具体数字,只是从被俘的大同绿营总兵口中得出个大概分布。
但八旗人丁单薄人尽皆知,京师左近的清军核心力量想来也就是这个数目了。
再考虑到南征军团带走了相当一批野战力量,北京城附近能有个三万多八旗顶天了。
再加上保定直隶总督提督标营七八千人,马兰、泰宁、宣化等镇的营兵一两万人,合计不到三万人的绿营兵,这便是京师加上直隶地界的全部武装力量了。
关键时刻还可以从附近的蒙古附庸那里抽些人手过来,不过那边还得应对锡林郭勒盟正蓝旗开过来的元国大军,自身都难保,估计也很难提供什么支援。
综合考量来说,大军东征,所要面对的抵抗力量便是不到三万的八旗和只有两万来人的直隶绿营兵。
当然,料敌当从宽。但最大化考虑,敌人也最多只能动员起七八万人,其中八旗不到半数。
目前来看,唐军至少在数量上占据了绝对上风。但李世民还想借助仙门降世的突然性,再进一步扩大己方的优势。
大同城外,唐军大营,太宗皇帝正与赵、卫、英等诸位国公一起商议军情。
“如今形势已明,诸公以为,下一步当用兵何处?”李世民问道。
仙门竟然通往千年后世是太宗皇帝始料未及的。
好在唐代官话虽然与明代山西方言相去甚远,仔细辨认之下,也有识别的可能性,再有文字交流补充之下,唐军还是很快弄清楚了当下的境况,尤其是对敌军具体实力有了大致的了解。
毕竟这次突袭还是俘获了不少清军高级将领,甚至还有个贪生怕死的总兵,虽然只是清国二流军事力量的绿营将官,但还是获得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凌烟阁功臣排名第一的长孙无忌看向了军神李靖,这位李世民的大舅哥虽然位次高,但与萧何一般,是后勤大总管,打仗这事还得看那些将军们。
卫国公也早就有了主意:“陛下,如今敌情大致明了。山西不过二三万绿营兵,无需费心,一偏师足矣。我军主力自当东进,直取北京。中枢既破,两省自定。”
“懋功,你怎么看?”李靖发表意见之后,太宗皇帝又看向了李积。
李世积斟酌答道:“吾赞同卫公之言。只是直隶敌军不在少数,需得伺机削弱一番才好。”
依目前情报推测,直隶境内八旗兵和绿营兵有七八万人。
真要是让这么多敌军顺利集结起来,野战也就罢了,躲在北京坚城里,再在城头架起大炮,只要城中粮食足够,那唐军可真就只能像东征高句丽一般,望城兴叹了。
“确实如此。”李世民点点头:“此次东征,须求一个速字。当利用我军突然降临,敌军尚未醒悟之机,不惜马力,全力奔驰,在敌军集结之前,将清国京师附近驻军分而歼之,而后大军跟进,以泰山压顶之势直下北京!”
马匹是个很精贵的东西,尤其是军马,养护费用高,还很容易磨损。一旦短时间内长途奔袭,即便中间换马,也少不了要累死一大批。
毕竟马的耐力远不如人类。如果是训练有素的精锐步卒,长途行军速度超过骑兵再正常不过。
骑兵的强大在于短时间内的爆发力,可以快速进入战场形成局部兵力优势和利用强大机动性拉扯骚扰敌军,再就是跑路的时候让步兵吃灰。
但是正面交战,优秀的步兵从来不怕骑兵。哪怕是武装到牙齿的铁浮图,硬冲同样装备精良的重步兵,也一定是一场不划算的交易。
为了兼顾骑兵的短期机动性和步兵的强大战力,便有了骑马步兵。唐军便是这方面的老手。
大唐重视养马,不比马政一塌糊涂越养数量越少质量越差的大宋,唐朝国家牧场马匹存栏一度达到七十万匹,民间也盛行养马,马匹价格低廉。
骑兵一人双马甚至三马,步兵也不缺马。
李世民的策略很明确,就是利用仙门突降带来的战争迷雾优势,以损耗大批战马为代价,将军事力量快速投送到敌军重地,先消灭掉一部分尚未来得及集结的八旗绿营,扩大双方实力差距,最后狮子搏兔,致敌于死地。
“云州、蔚州、妫州、易州、幽州,”定下作战基调后,李世民在地图上圈出一个个地名,虽然上面标注的是大同、宣府等地,但太宗皇帝还是习惯性地说出了唐代行政区划的名字:“李卿以为,我军当从何处进军为佳?”
“微臣以为,当三路齐进,北路越古北口,肃清密云敌军,伺机歼灭热河八旗,同时继续东进,威胁山海关;中路走宣府一线,经居庸关,临昌平,沿途打掉张家口驻军;南路走飞狐陉攻保定,消灭京南诸县八旗驻军,招降绿营。三路大军对北京城形成合围之势。”李靖快速给出了答案,显然早有谋划。
“分兵可是兵家大忌,李卿就不怕京师的敌军各个击破吗?”李世民问道。
虽然知道满清京畿附近抽了大批兵力南下,但战争迷雾之下,李二也不清楚现下北京具体兵力和分布。
万一突袭之下没有重创敌军,清军反应过来之后,集中力量各个击破也非不可能。
“无妨,中路为主,可带六七万兵,先破宣府,吸引敌军主意。南北两路稍远,趁清军注意力集中在宣府一带时,北破燕山诸要地,南袭直隶首府,尽得京畿绿营,乱敌军心。此时中路兵临北京城下,若敌军兵强,则可先取守势,待大军汇聚再行合战。若势弱,一路破之又何惧?”
李靖不是个喜欢兵行险招的将领,实际上,历史上留名的兵法大家大都是喜欢稳扎稳打的猥琐流选手。
所以提出分兵,不过是大军汇聚行动多有不变,兵少,会更加灵活性,速度更快,后勤压力也小一些。
十几万人挤在太行山的小道上,不说粮饷供给,就是指挥上也多有不便。
而且三路军的总指挥不用想肯定是陛下和他李药师外加上同样是宿将的李积,李靖对三人的军事水平还是很自信的,他可不觉得,这等精兵强将出马还能阴沟里翻了船。
“我意亦如此。”太宗皇帝也不是隋炀帝那种喜欢大场面的人,兵少点,挺好。
“只是李卿啊,这宣府易下,北京城却不好打啊。若要野战,士卒骤见重炮,恐心生畏惧。若是先取守势,待三路大军合流,又怕虏军畏惧,缩回内城。以红衣大炮之威,想要破城殊为不易。迁延日久,难免多生变故。”
大同之战,俘虏的将官,提到最多,最让几位大佬感到不可思议的便是这红衣大炮了。
什么一炮糜烂数十里,三层重甲如同纸屑,弹如雨下、挡者必死之类的供词让人以为这简直是什么神仙手段。
真要是这么骇人,那还打个什么仗。两军对垒,把大炮拉出来一轰得了。
当然,这些夸大其词的说法只是没见识之人以讹传讹罢了。
绿营兵粗制滥造的几十斤小炮也没看到有什么了不起的,霰弹射击三十步内也破不了重甲。
后来深入审讯之下,才算是得出来一些靠谱的结论。
“火炮确实是改变战争规则的神兵利器。”李靖对太宗皇帝的担忧深以为然。
不说别的,这种远程投射武器一登场,传统的阵型都得多加调整。
要还是传统的密集队形推过去,敌军数十门大炮轰击,就算是精锐之师,能硬顶着冲阵,但伤亡惨重士气低落之下,又如何奢望取胜。
而要是散兵疏阵对敌,敌军摆好队列严阵以待,更是毫无办法。
“陛下也无需太过忧虑,当年大同围城,数十门大炮轰了几个月,不也没打出个什么名堂来。那胡酋努尔哈赤没有火枪重炮,却屡败明军。纵使敌军有此神器,我大唐府兵健儿一样可以歼灭虏丑。”
李靖并不是为了安慰太宗皇帝方才这般说辞,作为历史上有名的兵法大家,卫国公始终认为甲坚兵利固然重要,士卒素质才是真正决定性的因素。
而贞观年间的府兵,无疑尚处于巅峰期,当得起这份信任。
太宗皇帝也是豪爽性子:“不错,有数万精锐在手,何惧之有。”不就是大炮,了不起先试探一番,摸清楚具体威力再说。
“李卿便为北路军统帅,懋功领南路,吾亲帅中军明日拔营,打他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