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与长孙无忌对视一眼,毫无意外之色。
朱雀门外聚众求见天颜的都是些什么人,二凤心里清楚的很。
无非是附近的地方士绅串联起来闹事罢了。
你要把人家的地收了去,谁个还不能着慌了?
抢人土地如杀人父母,也就是现下的老爷们武德不盛,不然早就抽刀子造反了,谁还搁这跪着磕头求放过啊。
当日紫禁城定策,确定要在新收直隶、山西二省如唐国一般,行土地国有之法时,便免不了今日的麻烦。
但是要他李太宗跟这些土着妥协是不可能的。
像大清国一般照行旧法、收拢人心倒是方便,免去地方动荡,但这么一来,二省之地又能收上来几多钱粮?能养得起十万兵否?
大争之世,谁有那多余的利益分给地方士绅。你们能扛枪征战吗,能多交皇粮吗?
既然不能,还想多吃多占?把资源耗尽,我老李拿什么去跟秦皇汉武这等天骄争胜?
“这些不开眼的鸟人,胆敢惊扰陛下。就让俺带人将这些个废物都给驱散了事!”尉迟敬德主动请缨道。
打从来此世之后,这位猛将兄对当地的文弱风气便很是瞧不上。
那些能读得起书的家中都有些资财,放在大唐那会,皆是府兵苗子。
可在现下,却成了手无缚鸡之力只会掉书袋的酸丁。
文弱便文弱吧,偏生还留个老鼠尾巴,一副胡虏模样,看上去无比滑稽。
堂堂汉儿,竟成了这副模样,裤裆里那玩意还留着做鸟用,真是丢不起这人。
这种货色,也配自称汉人?我呸!
义愤填膺的尉迟兄早就忘记了,自己祖上其实是鲜卑人来着。
李二凤淡定自若:“不要着急,来,坐下,尉迟。外面是些什么货色,也配你尉迟敬德亲自弹压?放心吧,朕早有准备。”
李世民神秘一笑,唤来侍从吩咐一番。少顷,一名二十来岁的青年入得殿中。
来人头顶青黑幞头,身穿暗花细麻布圆领袍衫,脚踩乌皮六合靴,一身装扮与唐代低级官吏无异,只是光秃秃的脑门和幞头后面细碎的头发茬子显示出了来人的降官身份。
来人到了近前,纳头便跪:“微臣周培公,叩见皇帝陛下!”
李世民手一抬:“起来吧,无需此等大礼,我大唐没有清国那么大的规矩。”
然后又给在座的臣子们介绍道:“此人先前为满清内阁供奉,品阶不高,不过在康熙朝倒是有些名气,在三藩之乱中出力颇多,官至盛京提督。几日前,我从俘获的清军口中得知此事后,便召周培公入宫奏对,所言甚合朕之心意,仍授以供奉之职。今日朱雀门骚乱,便由这新晋供奉来化解。”
能在八旗子弟充斥高阶官员的清国坐到提督的位子上,没点真才实干是不可能的。
其实不仅仅是周培公,大批的前满清官员,唐太宗都授予了相应的职务。
不拉拢这些人不行啊,两地连语言都不通,习俗也有很大差别,权利结构迥异,直接从唐朝拉人过来空降,没有当地人的配合,行政系统都会崩溃,没个三五年功夫根本理不顺溜。
好在官员这东西,向来没什么节操,闯王来了跪得,八旗来了跪得,大唐来了,再跪一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果是直隶、山西的本地官吏,那唐国的政策是要了亲命了,好不容易挣来的田地都要被充了公,还指望劳资帮你清丈田亩,美的你。
妙就妙在北京城里有大把的京官。
全国五六千文官,京官就占了一千多,而这其中大部分都是中下层,天天指着那么点死工资过日子,都想着什么时候能外放地方捞油水。
这些人,有江南的,有陕甘的,有河南的,反正老家大都不是直隶山西,也没什么田地产业,土地国有的政策自然也伤害不到他们的利益。
就像他周培公,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刚当上内阁供奉没多久,尚未在北京安家落户,置办田产。
你斗地主分田地关我屁事,只要不抄我家的地,俺就是你李二凤的良民,要是再能捞个官当当,那啥也别说了,你太宗皇帝就是俺亲爹,俺一定当个忠臣孝子,为大唐更美好的明天鞠躬尽瘁。
此时的朱雀门外,乌压压跪倒一片,粗粗看去,怕不有上千人。
西伯利亚寒流的影响下,农历二月的倒春寒依旧让人难以忍受,朱雀门口值班的卫士都被这寒风吹出了浓稠的面条。
习惯了大唐温暖的气候,来到这小冰河期,府兵们没少咒骂这该死的低温天气。
当地的土着却早已习惯了刺骨的寒意,也可能是身上厚实臃肿的棉衣给了他们抵御寒风的底气。
尤其跪在最前面的那几十位代表人物,更是一个个全副武装,棉衣棉鞋棉帽子,裹得严严实实,看得维持秩序的卫兵们眼馋不已,私下琢磨着什么时候也搞一套这行头。
“陛下,我们要求见陛下!”
“陛下要为我等做主啊!”
“陛下切莫为奸人所误,行暴虐之策。”
“定是那伪清佞臣,蒙蔽陛下,不然以太宗皇帝之英明神武,怎会如此倒行逆施。”
不知道哪个没情商的年轻士子吼了这么一句,让前排几个曾经担任过满清官员的大佬略显尴尬。
当日紫禁城定策后,唐廷开始行动起来,制定方案,完善细节,其实到现在为止,都尚未正式启动,仅仅是先把昔日的皇庄、旗地收归国有,先行分发给愿意在此落户的府兵们。
但是通过各种渠道收到确切消息的地方士绅们还是被这消息吓蒙了。
搞土改,这尼玛能忍。
各地的大户们迅速行动起来,推举当地的名流作代表,进京朝圣,试图面见皇帝,说服李二改变此项国策。
大家伙对此还是很期待的。现下仅仅是附近几个县的士人,其他稍远些的仍在串联,到时候规模更甚,这太宗既是史书上留名的英主,总不会违逆“民意”肆意妄为吧。
当然,仅凭附近的通州、香河、固安、房山等地急切之间也不可能聚集这许多士子,实际上仅有前排打头的是进士、举人出身,后面有些秀才童生,大部分却都是拉过来凑数壮人气的乡党、佃户。
跪在最前面的士人领袖叫刘汉儒,大城县人,乃是前明天启二年的老资格进士,做过巡抚,当过帝师,八旗兵入关后,刘汉儒曾应召任督察院左副都御史,顺治三年以身体多病为由辞职。
这当然只是个托词,老头身体好得很,一直到康熙四年八十岁才入土。
实际原因无非是看不惯大清国策,什么剃发、圈地、文字狱,恩养八旗、薄待士人,凡此种种,恶政连连,索性致仕了事。
这年头,采取非暴力不合作态度的文人有的是,清政府也不强求,只要你不搞事情就行。
前些日子,刘大爷听闻仙门大开,太宗降世,昌平一战尽灭八旗,激动地拉着几个同县的士子痛饮整晚。
这老天爷,总算是开了眼,降下我汉家明主,扫平胡虏,荡清腥膻,从此我辈读书人不必再弓腰为奴,可以如皇明一般成为国家主人了。
等过些日子,局势稳定了,便去京城求官,啊,不对,是去为太宗陛下效力,代天牧民。
结果没几日功夫,竟传来消息,陛下意欲推行均田,在直隶、山西两省之地安置三十万府兵。
一丁百亩,这唐皇真他娘的大方,八旗马甲都没这么好的待遇。
三千万亩土地,光靠没收的皇庄和旗地是肯定不够的,缺少的从哪来,当然要割地方大户的肉了。
嫩娘,我们还没问皇帝讨要昔日被多尔衮那厮强占的良田呢,这下倒好,连八旗都没敢圈的自留地也被盯上了。
你英明神武的太宗陛下是不是拿错了剧本?别不是被多尔衮上身了吧?这还是史书上那位爱民如子的主吗?
跪在午门(现在应该叫朱雀门,李二入住,当然要按大唐的规矩起名)外的刘汉儒紧了紧头顶的加绒瓜皮帽,让里面刚剃掉没多久的短发尽量少露出些,然后便清了清嗓子,准备接着吆喝,却见后世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一个二十多岁身着唐式官服的年轻人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