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骨船扬帆飘在海面上,招曱在船尾默默收着船绳。
慕栖洲在船头已经枯坐了好几个小时,一语不发。
苏婉云的离世,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沈南意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一定是恨自己拥有无上神力却仍然没有保护好自己的母亲。
“风炙是有备而来的,那毒药哪怕是你我这样有神力的,沾上也难逃一死。”
本就是针对慕栖洲而淬炼的毒药,作为凡人的苏婉云中了刀,毒性早已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她却还咬着牙在最后关头说了那么多抚慰人心的话。
“她是个伟大的母亲,是个好妈妈。”慕栖洲垂下了头。
透明水珠滴滴答答落在甲板上,沈南意心发紧,默默坐到他的身旁:
“妈妈她很爱你,她知道你尽力了,阿洲。”
慕栖洲双眸充红,大手从她身后一揽,将她拥进了怀里:“沈南意,你一定要好好的。”
“嗯,我答应你,我们同生共死。”
两人并肩坐在船头,夕阳正慢慢地沉入海里,将海水染成了血红色。
两人的心也如同这日头下坠,沉重得难以喘息。
许久,沈南意试图转换话题,她从怀里掏出了玉珏,递给了慕栖洲:
“阿卢又把玉珏交回给我了。”
“他是怕自己有个闪失,保护不了阿雨。”慕栖洲道。
地府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连一向忠心耿耿的孟春都是无量的奸细,阿卢有这个举动,他能理解。
万一被人知道了阿雨的神魂在玉珏之中,难保不会有有心人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你知道吗,妈没了那刻,我竟然想着不如就用扶桑,让时间倒流吧。这样,English,我爸我妈和你妈,还有那些无辜死去的人,都可以回来了。”
沈南意望着夕阳,轻轻摸着玉珏上的花纹,“我愿意用一切来换他们回来。”
慕栖洲沉默地看向远方,许久,一声叹息:
“如果我说我也想过,你会不会看轻我?可是,他们复活了,那世界上其他的人呢,那些与我们不熟识的,好好的活在世界上,难道要因为我们的私欲,灰飞烟灭,被抹去一切的痕迹吗?这不公平。别的不说,你看招曱,多么可爱的孩子,为了一个信念就义无反顾地跟着我们,我们忍心让他消失吗?”
“是啊。每个生命都是平等的,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去决定他人的生死。”
沈南意靠着慕栖洲的肩头,泪流不止:“我想妈。”
苏婉云就这么没了。
沈南意至今还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笑意盎然的样子,带着天然的亲切。
那时候她就想,如果她有一个这样的妈妈,该多好啊。
可这份母爱没有持续多久,又像风一样离去。
于徽音、苏婉云,她们都是那么好的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豁出了性命。
这世间对好人,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慕栖洲搂过她的肩,将下颌抵在她的头上,眼角湿红:
“妈会在天上保佑我们的。”
*
船在海上航行了一日一夜,穿过了好几个岛屿。
白日晴空万里,夜晚却像是在幽深的幽冥之地,浪头带着船一浪一浪,时不时还有大风刮来,非常颠簸。
沈南意素日不晕船的,也接连吐了好多次,甚至呕得连酸水都出来了。
她一手紧抓船舷,一手捂着胸口,嗓子眼难受得要死:
“颠得太厉害了,隔夜饭都吐完了。”
“喝点水,润润嗓。招曱,我们大概还要多久才能到你说的地方?”
慕栖洲扶着她坐在了甲板上,贴心地递给她一杯水。
“府君,神女,我记得咱们再向东,绕过一个大曲弯,出了个弯口就会看到两座小岛。那扶桑就在两座岛之间的海底。”
“两座岛之间?”沈南意顾不得自己的脸苍白如纸,从芥子袋里掏出了羊皮卷,对着招曱招了招手:“好孩子,你来看看,像不像?”
招曱跟小猴子窜了过来,蹲地上只看了一眼:“没错,就是这个位置。”
他的手指在了那个红点之上。
“当日我浮出水面时,往回一看,正好是日头从海上升起,扶桑的位置就在这里。这地方有些古怪,海面晴空万里,底下却都是涡流。”
沈南意抬起头,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喜悦:
“阿洲,我们之前的猜测对上了。这真的是他们看到扶桑留下的涂鸦图。”
慕栖洲站在船头举目眺望前方,心里盘算了算时间,又回头道:
“趁着白天天气好,我们再加快点速度。招曱,拉帆!”
“得令!”小猴子又三步并做两步,去将风帆拉得更紧。
借着风力,鱼骨船破浪前行。
沈南意手里抓着羊皮卷,一手遮住眼眉,望着无边无垠的大海,感慨万千。
千年之前古钺和神庙都被幽冥之火包裹,她没有办法,只能引东海之水来浇熄这场大火。
那一刻,她心里头也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怕扶桑落入有心人的手里,便用了最后一丝神力将扶桑推出东海之外。
没想到这一推,扶桑失去了根基,最后沉入了大海。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保住了扶桑,也牵制了无量的动作,逼得他不得不再度安排她和慕栖洲重生,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船向东而行,似乎离太阳越来越近,日光也越来越耀眼;她半眯着眼,长睫簌簌,目光从未有过的坚定。
这一次,不能输,绝不能输。
*
又是一日一夜过去了。
沈南意满腔的决心都化成了苦胆汁,吐进了大海。
鱼骨船经过了几个大涡流,颠得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她不仅吃不下任何东西,连肚子残存的都吐了个干净,生不如死。
要说现在和无量斗,怕是他不用一兵一卒就可以轻易收拾了她。
“好点没?”慕栖洲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鱼汤,“喝点汤暖暖。”
他又伸手摸了摸沈南意的额头,眉头紧蹙:
“是我大意了,出发前一点没想到你会晕船,该不是又着凉了吧。”
沈南意闻着鱼汤,又想要作呕,连忙捂住了嘴,摆了摆手:
“不要了,不要了。吃进去就要吐出来,别浪费了。”
“可是你什么都不吃,怎么行?咱们还有好长一段路呢。”
慕栖洲不允,可又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在商界叱咤风云多年,但对晕船真的一点不在行。
还是招曱有经验,他端了一碗煎好的药草汤,汤色近乎墨色,闻着有些臭。
“神女,这是咱们的秘方,喝了就不晕船了。”
沈南意皱着眉接了过来,只放在鼻子下一闻,又趴船舷上吐了个半死。
“不行,太臭了。我宁可吐死。”
招曱迷茫的端着碗,自己闻了闻,对着慕栖洲道:“臭吗?我不觉得啊。”
慕栖洲凑近一闻,喉头不由自主地滚动,赶紧屏住气息,这才勉强压下肚子里的呕意。
“招曱,你这是什么草炖的?一股臭袜子的味道。”
沈南意捏着鼻子,红着眼噙着泪加了一句:
“是几个月没洗的臭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