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台上几支花钿笄簪中的那盏八角铜镜正映出少女的青葱面颊，早就恢复了往日的嫣然毓秀，一对小小虎牙展露俏皮。
安阳撇了开坐下那只绣墩，转是挽上身旁寒影的胳膊笑逐颜开，称赞起身，“这药竟然还挺管用的呢！”
寒影却按下困意疲惫，轻而一笑，“还请小郡主继续敷脸十日，还有忌口注意多多休养！”
“这忌口啊，我可以做到不吃那些菜肴，但你叫我闷在这房间里头我是半天也待不住了，娘亲只准我待一月，一会会啊十日还过去了，不行！我可是很想跟你们去市集逛逛呢！”安阳撅着嘴嘀咕念叨，前几日这脸上不知怎么的竟然长了又痒又红的小疹子。
所幸萧泙府上的这位寒影姑娘有一独门敷脸的秘方，好不容易在这呈王府安静待足三日没出门，此刻恢复了容貌她就无所顾忌了。
“要是郡主实在想出去呢，可以选个厚实一些纱笠戴上，这十天还是不能被那刺目的光照到为妙。”寒影见这活泼孩子无法忍耐十日不出门的，只能反手轻拂她袖上，纯粹的说个建议而已。
“嗯嗯！”亦是认同，然转念直说道，“我知晓！被晒了后我这脸一定会变黑变丑吧！但是今儿先不去市集，我答应过文心公主，会与她一道跳那支舞，皇上伯伯的寿宴我可是要与她一起献舞的呢。”
话音夹杂一些急切，只因不同寻常舞是当作贺礼献给皇帝的，所以势必演练透彻几番，莫要有什么岔子才好。
“安阳，不妨就与影姐姐一起入宫好了，有她陪着你，捎带上药也就耽误不了任何，”随后跨步进门的萧泙早就闻房内丝丝语声，这会子叹着声道。
“那岂不是…”安阳见萧泙此际放人于她，立时眉开眼笑的拊手拍掌，“这！影姐姐你看是…”
寒影见这小丫头煽着羽睫，圆溜溜的巴望着她一双眸子甚是楚楚，再看萧泙一副总算得以空闲之态，她则无奈答应道，“既然去皇宫那岂不是盛情难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景行宫西侧偏殿纱织罗锦，胡琴笙箫一刻不怠慢，文心公主与安阳随着舞姬起跳着那支双舞，两个年纪相仿身形相似，掷袖旋身也算契合。
寒影呢百无聊赖一旁席座而观，不时拊手合掌，品了会茶水点心，悄悄退出了偏殿。
这才一阖上门转腰间便有侍女紧随跟前，福身问询，“姑娘有何吩咐…”
夕照下的朱邸宫闱，金枝琼蕤楼台玉宇，天下之主的宫殿集群，重楼叠影，是以古往今来多少人魂牵梦萦的金阙仙舆。
这处宫墙映照晚霞折枝疏影，那无限廊桥碧湖粼粼泛起金光美轮美奂。
寒影俯身靠在这木栏之上托腮怅望着眼前一池偌大湖面，趁着天黑前这小半会走马观花，片刻天色暗下辗转到了这处景致之前，垂柳散若流苏那般，湖中锦鲤群簇游嬉，她步子快，索性就在这处等着那随同的小宫女赶来吧。
微风卷起额上帘发，吹下树梢上那一片片落英，寒影觉得这片湖光晚色惬意悠哉。
只是她无比清楚这对于她来说不过是虚幻瞬间，本以为孤注一掷舍命搏来逃出星宿的契机，岂料她竟如此这般的更加身不由己囫囵受困，当是命中注定遭不完的重重罪孽、冤孽没完没了。
指间捻着一片淡粉色的花片，目光放空只无意识的陷入忧思里头，却在一瞬闻得身后动静，自己走的快了些，定是那跟随的侍女赶了上来，忙不迭转过身解释，“噢，方才一味看那景色了，步子不自觉走快了些。”
“是新来的宫娥吗？”身后竟然是陌生面容，是个锦衣披帛红唇娇艳欲滴的宫妆女子，自带盛气凌人，嘴角噙着蔑意，傲慢冷萃道，“才如此不懂礼数吗？”
“呈王府女官，见过这位宫娥姐姐！”寒影唯恐遇上麻烦，不过福身卑躬伏低做小，对她来说已不是事了。
“是哪个不长眼的，什么宫娥！这位是庆妃娘娘！”那么立时有严厉口风的随行女子上来指责。
“呀！原来是庆妃娘娘，小的久仰妃子姐姐仙容之姿，今日有幸接近芳容，果是如传言中仙子入凡尘，清新又脱俗。”寒影告起手作着揖，又一副唯唯诺诺垂首敬言，面前妃名昭着的旬氏女旬星冷眼扫来早是嫌弃的口吻。
“哟！原来是呈王府来的客人啊！瞅这黄昏浮灯之际，怎叫人禁宫里独自随意来去，景行宫真可谓主宾不分。”冷的热的都能感知这旬星藐视嘲讽的言语。
“是是，小的头一回到这深宫，观不尽皇宫风貌，这只是绕了小半圈就辨不得来路了！果是比呈王府难走多了。”寒影亦是惭惭说起，且一副低声下气没见过世面的说辞。
她可不想招惹这些嚣张跋扈的后妃，这些女人通常阶级分明，素日怨气积攒，这会子指不定就拿她当活靶子撒气。
“听闻呈王带来了个过命的女子当姐姐，原来是这么个没见过世面的丫头，本宫不与你一般见识，免得妨碍体统。”轻瞟一眼余光满是嫌弃，轻盈身姿施然走了开去。
稍微然，寻来的小宫女急匆匆气吁吁找了来，“姑娘，这会子不早了，不如回景行宫哺膳吧！”
沿途这一小段路，不乏佩刀侍卫机敏的来回巡逻，寒影于是小声问道，“方才这些人是黑羽卫还是大内侍卫？”
“姑娘可别惊讶，因着明晚的辰宴，这会多些人手来回来回很正常的。”侍女怕她少见多怪，遂小声回道。
寒影且就会意，当不过问那什么刺客之事，只兀自点头，心下挂碍起前晚上那后山之事，这几日无异耽搁在了后宫，也不知他们是否顺利脱险。
转日晚间，寒影有幸跟随进入海月殿内，终亲眼目睹不远处皇帝驾临高台，后宫佳丽云集的场面，盛宴在即金玉满堂，歌舞升平。
众妃嫔与皇子先后拜寿祝语，壮年英武的皇帝更是雄韬伟略慷慨陈辞，大抵他既是南琰之仆，又为宗室之长。
赤诚之心爱戴子民，荏苒如初，此生拱卫山河无恙，百姓安居。
宫娥侍从中寒影依立边隅之处，循声附和，身前一株金桂遮挡，透过枝叶间隙却一下对上那双目光，甭管似有似无，早就别身离开。
今日的热闹几乎集在海月殿中，外头的殿廊下只余守卫恪尽职守。就在寒影错过一处路口退得几步，背后怎的就与人相撞，不由转身，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穆云阳同样按着右半边肩，茫然告手道，“抱歉抱歉，在下明明记得是在这里了，没错！”
瞧他东瞧西瞧，步子怎似举棋不定，寒影暗叹，原是路痴一个，遂伸手往后侧指道，“穆大人，海月殿你往东走。”
“哦，原来如此！”穆云阳醒悟，“那想必你就是从那边回来的了。”
寒影默认，提醒道，“这会儿宴会可是开始了好一会，大人可得走快些了！”
“既已如此，唐突的过去岂不是众人为我侧目，丝竹皆有所顿，不妥不妥！”一双宽袖背身，然眉间的焦虑一下消散，回到往日那散漫的状态，“你都不凑热闹，那说明一定挺闷的。”
“不不，我就是纯粹凑一下热闹，要是像大人那样有席位，这为国为民的可得敬上一樽酒去。”寒影说笑道。
“其实有哥哥在，我去与不去到也不会那么重要，对了，你的印章我刻好了，已经放在你那书案上了。”穆云阳诚然说道。
寒影不由谢道，“有劳穆夫子，等回了呈王府我一定专心习画。”
此即穆云阳睇了眼前方，刚巧一个身影映入眼帘，寒影按他视线回头，忙是转过身，不由一句，“杜大人。”
“呈手下所禀，原来在此停留的是二位啊，那么两位势必前往海月殿了，不若杜某送二位前去如何？”杜银月简单言明来意。
“不用麻烦杜大人，小的其实是要回景行宫去的。倒是在此正巧碰见穆大人。”寒影摆手解释。
“那么穆大人呢？”杜银月负手问道。
“我倒是随意。”穆云阳颔首。
只见一名侍从湍步直往他跟前请示道，“穆二公子，大公子正候您快些前去！”
面前待那两人转身离开之后，寒影当是悻悻告了辞。
翌日早些时候，正当与安阳出宫，步出景行宫门口，只见一宫娥侍女急切切走了来，顿了顿，“我们娘娘请寒影姑娘前去。”
寒影莫名转身，安阳那脸蛋平白一红，小声为难道，“没错，没错，我昨夜确实对宣妃说起过你有使脸变白变好看的药方，所以就…”
寒影哑口无言，本期许快些回去打探下邹烨他们的情况，然不曾想又生一些偏颇。
寒影跟随那侍女去了拂安宫，只惊讶那宣妃的年纪竟然比她还小，十五年华却已是十一公主的母妃。
“冒昧唐突的打扰了寒影姑娘。”执事的姑姑当是含笑如烟迎向她。
“这位姑姑客气了，只那方子不过是专对红疹有些微效，若是用以驻颜或其他恐怕难有功效，反生贻误。”寒影当是如实相告。
“无碍，确实我们娘娘脸上起了红疹，往日太医的方子大抵是那些汤药，我们娘娘最是不喜那口苦涩之味，还请姑娘的方子一用。”
于是寒影坐了下来，提笔写下了那个方子，待取了药来，将那些药调和了出药泥。
而后起身欲离开，但侍女端了只瓷盅而来，“姑娘，我们娘娘说敷了你的药就觉得很凉快舒适，她特别吩咐你也累了，喝了这碗莲子羹再回去吧。”
寒影只是喝下了消暑解渴的一碗清心莲子羹，没一会就很是倦意自然而然的在那只躺椅上阂眼寐去。
尽管眼皮子朦胧中能看见身边有宫女衣裾，小声窃语，然她却怎么睁眼都始终在困倦中。
那一瞬的场景，面面相觑，寒影眼见如此，怏怏发懵，好像刚从睡梦里转醒。不明就里，愣是废了好大神，才明了当下处境。
“你不会怀疑我是那个刺客吧，怎么可能，凭我那一点点内力如何飞檐走壁，躲开道道关口。定是有人暗中陷害我。”她急声解释，显而易见她认为这是个误会。
“没错，若有内力，也不至于现在才醒。”杜银月应道，手里扯条黑色皮鞭，踱步在她面前。
“既然是误会，那你快放了我。”她只能傻笑。
“我很想你呢，阿鸢！”他崭然露笑，一声阿鸢令她汗毛倒竖，鸡皮疙瘩一地。
“你是不是病了，是有什么心事，或真被人蛊惑控制了。”她不由发问，思忖这人怎么回事。
“你最好别给我装傻，”那人目光如炽，一掌捏起她下颚，对上她的眸子，一字一句道，“你听着，我想得到你！寤寐求之，终然入手！”
“那你一定是中邪了吧！”她脱口而出，不可思议，这人举手投足全然换了一个人似的，目光邃暗，此刻一柄薄刃抵在她喉间。
她这下彻底傻眼，因那刀刃撂在她颈子上游弋，她是一分也不敢妄动。
身下他的另一只手已然探在她裙裾，她一下明了他的意图。
“我以为你是正人君子，行事有道，谁知你是歪门邪道，人皮一撕，就是一头獠牙怪物。”她恍然大悟，如梦初醒，为时已晚！
“我也以为你是正义侠女，执剑不平，谁知你是浮花一朵，别人可以，我为何不能，反正你也喜欢我，不如我们就此做一对露水鸳鸯。”而他坦诚相待，直言不讳，开门见山！
“住口，我想不到你会说出这么无耻的话，这副嘴脸才是真正的你吧，杜银月，想不到你也是这种龌龊之流。”她心急且懊悔，此番刀就架在脖子上，她是一动不敢动。
“别总是这样喊我名讳，这里没人敢这样。你也最好避讳，我对你的放任到此为止。”他冷声告诫她。
“杜银月，我不是你手下，怎么喊你是我的自由。”她反唇相讥。
“你有什么自由，萧汨给了你最大的自由不就是陪他上床吗！”他唏嘘一笑，刀背轻拍她脸颊，她的一切他似乎了如指掌。
“混蛋，你胡说八道！”她手臂一挣，铁链幌动。
“明面上云淡风轻，背地里人尽可夫。我不仅会说还会做呢。”他亦尽戏谑之能事，她皱眉咬牙。
“住手…”她不耐挣扎，铁链牵扯，勒得各处关节骨头都疼，他的手却入无人之境，没到其中，脸上笑意是得逞更是嘲讽，“怎么害羞了，莫不是假意矜持，这是你的套路。”
“我有套路，也绝不套路你，我惹不起你，你赶紧放了我，我不会说出去，你继续做你的都指挥使大人，你放心，我绝对不会透露半个字，你这样琐着我，我的手臂到时候都是瘀痕，我怕别人会起疑，我怕到时候不好解释。”她咬唇颤声，对方下手很重，手掌粗鄙，横行霸道。
“嘘！别怕，你就说你遇到了刺客，是我救了你，没人敢有质疑。”暧昧之气吹在她脸颊，他说一切都能自圆其说。
“那你别绑着我，我又不是犯人。”她明白当下自己插翅难逃了，当这个男人决定将可怕的另一面暴露于她，下一刻一定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心狠手辣。
“我怕你反抗逃走，我不想封禁你的脉络，那样僵直着做很没意思。你这欲拒还迎的样子，免不了的受些痛。”他这是劝降还是威胁她一清二楚。
“够了，我不跑，我保证不跑，你快解开锁链。你冷静下来，我们好好谈谈。”她忍住尖叫后挤出的嗓音，像哭又像笑，身子亦是本能的出现异样。
“行，过会你要是表现好，我会考虑。”尽管如此，然手边越发戏谑。
“混蛋，你住手。”她几乎喝声，当一只脚被一条锁链吊起扯起间，她目瞪口呆，脑子一片空白都来不及挣扎就…
“你看这不就可以了吗？你知道的像我这样其实不排斥用强，那征服之欲带来的酣畅之感，就像乘骑攻城略地，任对面城门紧闭严防死守，更势必全力以赴攻坚克难。”
“杜银月，为什么你也这样。”她如倒苦艾，绝望到如鲠在喉。
“你不喜欢我吗，我看的出你喜欢我，你看你的身子比你实诚呢？”并不留情，越发乖戾凶横。
“不，我是个瞎子，我错了。你住手，求你，你行行好，就当可怜可怜我，罢手啊！”尽管已毫无余地，恐惧中只觉无比荒凉，与萧汨强迫她如出一辙。
“为何一点都不刺激，就算这样得到你，也没多少快意，你都不像一个妖女风骚入骨勾人魂魄。”岂料他恼怒，不由令她难挨起来。
“你还要做什么？”她惊恐颤声，预感这人已经彻底黑化了。
“刑讯逼供，不如我们全部来一遍，反正不差时候，消磨时光刚刚好。”他退开将她强扭的姿势，走过去换了一根寒光冷凝的钢针。
“我以为萧汨这条毒蛇已是尽头，而如今我却落入一只魔手。”寒影则绝望到摇头，他将针尖抵于她心口起伏处，就对着她的之上挑，她立时脚心颤抖。
弓腰倒吸一口凉气，掂着脚尖只往后挪，那斜捻在掌中的针尖悬空，只一瞬扎在她腹上，当不是吓唬都不带犹豫。
“我不喜欢你说别的男人，尤其是染指过你的男人，现在说来到是有些遗憾，当初在岐州我就该带走你，你也不至于落入他手。”他感叹，拔出那支钢针，浑然充满可惜与惋惜。
“你带走我，那就是另一段痛苦往事了。这样，如果我威胁你，把你的这副面孔公之于众，你会不会杀了我。”
她心悟，怎么都躲不开的，只要他想所有酷刑真的可以在她身上都过一遍。
“你哪有这个胆量，所以我不会有这个心。即使你有，放心，我也不杀你，只会把你囚禁在这座铜墙铁壁的地宫里。除了不见天日，你会得到很好的伺候。你到像是提醒我这么做。”此刻晃在他手里的一件，是一杆焠了火的铁杵。
“那你何时可以放我回去，你打算囚我到何时，还是待完事后杀人灭口。”她察觉身在黑羽地宫，此刻压住恐惧问他。
“尽兴为止。别想的太多，我们全心做好这来之不易的时光。你不是寻常女人，你应当可以做到…活着回去。”他捏着她充满恐慌的下颚轻轻一笑。
痛哭惨呼，火焰灼灼，谁能想到这是一场情事。
他准备了一模一样的衣物让她穿上，她仅仅走了两步就摔倒在地，他冷眼旁观，又柔又狠，“不行可以住下来！”
“放我走，我什么都不会说。这里我不曾来过。”尽管她被欺负的够惨，但还是打碎牙齿肚里咽，言下之意她是认栽了。
“你当然不会说了，不过万一萧汨硬要你说，别死撑，你就如实说了，他不见得会生气。”指掌撂转，亦是负手感慨。
“杜银月，当我重来不认得你，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她欲哭无泪，咬牙起身，颤巍巍的站在他跟前，事到如今只能坦然面对。
“这么快就翻脸无情，是我做的不好吗？”他笑起，一副随心所欲。
“不是，你做的很好，真的很好。”她反手道，心有逆言，却只能逆来顺受。
她被人带走后，他带上那青铜面具斜倚石座之上许久，指尖撷了支乌羽，羽管上系着她那件小衣的碎片，柔腻玉脂的香气，将那羽毛轻拭过鼻息。
就像做了一个噩梦，她吓得惊坐而起，周遭的一切皆无变化，她就在自个的这张床上醒来。
如同以往的早间一样，若不是身上的痕迹与骨头的刺痛，真的以为那只是瞬息梦魇一朝醒来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