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悬在车舆一角的风灯摇摇曳曳，正趋马车的雾鬼，不由回头掠了一眼。
方才搁车后头静坐的女子，眼下已从帘子里钻出半截身子，大概觉得闷热，出来透气？
那只细手揪着那道车帘子，整个人就似轻飘飘的挂在上头，肘起的另一条手臂，掩着大半张脸。
尽管她努力平复那跳蹿的心气，状况越发浑噩严重，路途颠簸，肚子里的泛酸返流到食管烧灼上来，堵在喉间一阵晕乎上头。
冷风一吹，更加眩晕夺目，青黄不接的脸颊快鼓塞到漏气，呜咽作声又无法表述。
不过雾鬼当即会意她的意思。
待马车一拐入下个路口，手里缰绳急急往后一收，车轱辘缓缓踱转慢下，可还没彻底停稳当，她已等不及扒着马车跳将下去。
雾鬼只见眼前晃过步子一踮一崴的背影儿。
而她好像一坐上这马车，打嗝声时不时的就没停过，雾鬼只当是他赶车不稳当的缘故，导致人家眩晕症发作。
再瞅那堤岸边的寒影扶着棵垂枝杨柳，弯腰曲背，狂吐了翻江倒海似的一阵，眼眶呛满泪水，几乎搜刮到隔夜饭也一块儿倒了。
那是因为，最后被迫吞下肚去的始作俑者，在折磨了她一路后，一股脑儿又从肚皮里窜了回来。
而在她脑子里只稍回想到那个狭促局面，喉间止不住挠起一阵刺痒，合着此刻冷风吸入鼻子，一时急咳难平，只又侧过头咕噜噜的吐下去。
待到将汤汤水水全部吐了干净，肚子也切实感到清空以后，她才觉顺气舒适。
雾鬼立在她身侧还有几步的位置，见她神色依旧仓惶，瘦伶伶的好像这树上的枝条，风大点就能被吹折，不过刚才浮在脸上的那层青灰煞白已散开了，眼里也恢复了一点光彩。
“姑娘，好些了吗？如需停留一会的话，可去那边的亭子里坐会！”他指着不远处的那只歇脚亭，目测她这样子，真不好催促人家。
而她落寞的神色凝望着那条河，水波粼粼，流光反射像在水面洒了一层碎银，河水中央正接连着两只张灯结彩的画舫游船泛波慢氽，不时传来莺歌笑语。
“雾鬼，你先回去复命，前边是市集，没多少路了，让我慢慢走回去！”她回身走来，夜色依稀里那神情还是遮不住的哀愁。
雾鬼敛眉，垂声坚持，“这…时候不早了，还是送姑娘回去吧！”
“我知道你不能违背一丝一毫。”寒影忍不住毫不避讳的一句，但随便听都能察觉到夹杂着不快。
真不明智，足见这女子是个慢性子的急脾气，这就触犯了那边的大忌，雾鬼一直认为她能被那人留下小命，堪称破天荒的奇迹。
“确实如此，还望姑娘担待！”雾鬼直言，别无其他。
寒影一恍神，却如何不晓像雾鬼此类暗卫死忠者，就跟萧汨手里的武器一样密切贴身、遵照执行，唯独不赋予人的感情。
她将目光一收，端详在他脸上，夜色斑驳，不外乎是一副平淡无奇的素人卖相，只又随口一叹，“雾鬼，你这一张脸是易容的吧，前几回见你也不是同一张脸。”
好奇之中，她更是伸手朝前一抹，而雾鬼只更快的侧身一避。
她收回落空的手掌，若无其事道：“不过我饿了，前边有家常去的面馆，这会正好过去补个晚食。”
说着步子一转，自顾往前头的夜市里去了，各家店铺的灯笼已接连点上，滢荧流光有些目不暇接，她刻意使自己落脚时稳住步子，看起来接近正常。
她暗叹，这新伤旧患渗入四肢百骸痛得这么厉害，明日一觉起来，怕是下不到地。
而且加上这一身黏糊的汗水，合着那些充斥遍她全身的，再夹杂草药跟熏香，这会融合成古怪的味道，像一碗陈汤，只不由渴望泡入暖和的汤泉里，洗去污垢尘埃。
“这家店的牛肉面味道鲜美又正宗，乃是此地绝无仅有的一家。”
只见她驻足抬头，正好到了那香叶斋的店子门槛边。
雾鬼随她身后边走入，寒影择了个里边的空位置，雾鬼没跟她同桌，只是在她旁桌的一只空位上坐下，不过对面正好有人，雾鬼当是对那人礼貌一笑。
寒影却不意外，只暗暗冷笑。
当下，她手一挥，招呼在前，便对那店里的伙计出声一喊，“来来，给我上两碗招牌牛肉面。”
“姑娘，要两碗吗？”那小伙计肩上褡了块抹布，正过来对她确认。
“哦，那可不是还有这位客官，也算入我的！”她撇过手一示，更侧过身对雾鬼点点头。
“劳驾一路，这么晚了还要出这趟门，一碗面不成敬意！”
“在下不饿，请姑娘自便。”雾鬼回她。
“既然都搁这儿坐下了，闻也给人闻饿了，没什么好客气的，好酒好菜，都拿上来！”而寒影却是爽朗说道。
“姑娘，还要酒菜吗？”那店小二当时有些奇怪的瞅着两人问。
“嗯，再要两份酒菜，这差不多二十两，你看着上。”说着，只见她手边往方桌上搁下一锭白银。
待酒足饭饱之后，只见寒影没有要往回走的意思，而是顺着这条街继续往里走。
雾鬼依旧坠在身后头，离得一定距离，不远不近，像条心思不明的眼线尾巴。
按照往日的规律来说，反正她挨过了这一日，就不会很快再找上她。
一直沉沦男女的滥俗情事之中，不是他作为邪佞者的行事风格，毕竟对于权利的追求和欲望更甚一切，不过一旦找上她的时候就会很彻底很疯狂。
所以中间这些时日多半留给她养伤，毕竟在那种变态酷施之下，她每回都像渡了一次劫，不死也蜕了层皮。
“雾鬼，你是怎么看待我的！”她放慢步子，退后几步，挨近那条“尾巴”，盈盈的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