萦回清澈的溪水,水摇影动,山雀鸣翠,无名小花簇簇纷繁幽美。
于一方安逸的峡谷中,三个繁花湘裙,珠钗灵动的小女子,不顾冰凉的溪水,挽上袖子提了裙摆,将双青玉峭翠般的纤纤玉足濯于溪流中。
这三个小女子一边嬉闹,一边追逐着彼此,欢声笑语回荡在山谷之间。她们的身影反折在溪水中若隐若现,宛如水中的仙子。
这边立在石滩上的两人,远眺着她们,和煦的涧风撩拂一缕缕青鬓,嘴角皆沐着笑意。
“小谣姑姑,你看呀,难得我们的卯儿小姐玩得这么开心,好久都没见到她这样子笑了。”蓝衫小侍女不由自主的翘起嘴角。
小谣一直留意着前方,目光心思全随旬卯在动。
旬卯趔趔趄趄正后退,对面两人合力捧起溪水泼向她,云衫秀发皆凝水珠,可乱了那副红唇黛眉的俏丽娥妆。
小谣挥起手着急地口吻,“春锦,你快随小姐一道,别让小姐落了下风。”
“是!”
春锦瞅得急了,忙将脚上那双绣履脱下放在岸上,往那浅溪中奔去,凉意钻入脚心,蜷脚快赶蹭蹭溅起一路水花。
不时,身后有人步来,手里捧了十来根捡折的树枝,离得小谣两三丈外,小谣转眸望了一眼,笑容始终和煦。
风催树叶正急,两人皆弯腰曲膝,正拾那地上的树枝,寒影见周围无人也就开门见山,“你浸身太尉府,是何人安排?”
虽隐隐预感到了什么,所以才明知故问,她是条被活生生拔掉尖牙利爪的猫,她最不想小谣也如她这样。
“是晋王,一个于你比任何人都熟知无比的名字!”
此时小谣对她点下头,神色变得莞尔,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也不知道她是自嘲命运无定抑或是讥讽世道叵测?
她寒影或身不由己受人摆布,可她歌舒谣却不会让自己成为那种毫无目标追求的燕雀,她有自己的使命与觉悟。
“果是如此!”寒影捏拳自念,心落谷底,在她思虑之中,这无疑是个糟糕透顶的消息。
小谣眼角眉梢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话音也如轻风细叶,“别误解!贤臣择主,我不赴天涯,只争朝夕,早在星宿阁覆灭之前已经预立定夺的事。”
寒影无法苟同,凑近一步,发觉小谣虽梳两个双髻,一身侍女装扮,可她持定的身法,淡然从容的语气,尤其是那双眸子里隐透着寒光,似对明锐的琉璃珠花。
此刻一泓秋水般的秀目透映满心忧惧的寒影,小谣得见,她似比以往清瘦落寞,且难掩忧心忡忡像个彷佛立即需要人伸手保护、慢一拍就倒下的柔弱女子。
“太尉府多大,水多深…”
“旬空权倾朝野,心狠手辣,黑羽卫亦对其趋奉,作为南琰门阀士族之一,旬氏不仅手握重兵,更传言豢养鬼士,唯今南琰国半壁江山幕后操纵者!”
寒影激愤幽幽之语。
小谣抱臂观听,沉默的目光转巡片刻,而后敛眉回道:“是我将你在风竹镇的消息透露了给他,你会与我绝交吗?”
寒影想也未想,只肯定:“不会!那人向来森严酷施,你说出我的下落一定是迫于无奈!”
今日,她们借由随同,穆陶然相邀旬卯过来南山的紫心湖畔郊游,因此两人才有这么个接近的契机。
寒影回看了眼周遭,心事如远山惝恍,“这一次,让我们一起离开这危机四伏的地方吧!”
小谣则淡定严肃,回了她,“这次我无法随你前去,因为我们要前往的路从来不一样。”
寒影蹲着身踮着脚尖,格外执着压低声,“那个人近乎妖邪一般,但是眼下的他还不到可以只手遮天,我们齐心协力再拼一把。”
“你听着,晋王不是我的敌人,为什么还不明白!”小谣一口回绝,并反声相告,“这番话,你不曾说,我更没听得。”
树叶唰唰落下几片,听风过耳,寒影一时语塞,不能再让人重蹈她的覆辙,拧紧两只手心,眼看小谣起身离开,急忙然踏前追去,几乎大声,“你和谁谋事,也别与他为伍,他只是个彻头彻尾的魔鬼,你别心生妄念!”
小谣没有停步,只是慢慢的往前步去,接近石滩,正对春锦遥遥的挥手一笑,片刻回眸一句,“望你的担心是多余的,我安能步你的后尘。”
“你岂知我毕生追求和付出,我心如一,无人可以动摇我,我会不惜一切。”
她们曾经背抵背杀出过重围,现如今竟然是背道而驰的,回首已是讽刺!就像前面是天堑,可唯独临深履薄不得其正。
寒影敛去失态的神色,落寞转成微苦的笑,“试问你的目标又是如何源远流长?想当南琰的女王陛下吗?”
“或许就是如此呢!”
而小谣勾起唇角,扬起尖尖的下颚,手指指着前方,“你看那几个女孩子,像不像曾经的我们!”
小谣回看了眼寒影的身后,容色依旧风和日丽,从容自信的于寒影身边擦肩而过。
她拾步走下滩去,折下腰伸出一条手臂,正接上旬卯递来的手掌心,旬卯暗生机灵,手臂倏地一用力。
岸边的那些石块积聚青苔,薄底轻履脚尖轻点在上面的小谣,脚下湿滑难稳,两只手臂跟着往前一划,噗通一下踩了下去,溪水正没到脚踝。
旬卯得逞地拊掌一笑,“呀!一向妥帖的小谣姐姐,这会竟然这么不当心,早知道可要多带些衣裳绣鞋呢!”
旬卯回身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跌跤在溪水里,发髻松乱衣裳湿透的春锦,“没用的东西,她们两个都搞不定。”
后者一瘸一拐步履蹒跚,似委屈又浑身发冷,颤颤地点头:“小…姐!”
这时一阵接着好一阵的水珠兜面泼来,旬卯避不及如淋瓢泼冷雨,头发湿了,身上那件杏花湘裙可透出,裹着骨朵如蕾蒸蒸馒馒的柔蓝色抹衣。
旬卯恼得跳脚,弯腰正要扑水反击,小谣将自个那件半袖外褂解下,涉水步前,将其披在了旬卯背上。
又拍掌示意:“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小丫头,应该差不多饿了吧,不想去看看烤鱼熟了没有?”
话自是对那头姜芄芄与田悠说的。
寒影抱起那捆用来生火的树枝,往那空旷的石滩处走去,另有两个女子正架火烤鱼。
不过地上那一盆十来条鱼亦是她们路上经过城门口,从卖鱼的老者手里买的。
“有劳寒影姑娘了!”
“陶然小姐,客气了,我还要谢你们的邀请。”寒影对说话的女子一笑,随后放下那些树枝。
“听闻你随云阳一道做学问,我蛮好奇他这唯一的女学子是怎样一种机缘巧合得来的呢?”这边穆陶然与侍女铺完席子,摆上茶水点心,于是有些好奇追问。
“契机是我随呈王伴读,夫子他平易近人,不弃我才识浅薄。”寒影形而上解释。
“原来是这样啊!”她颔首。
寒影礼貌的又说:“这些天确有打扰,霸占了夫子的书轩不说,还尽给府上添麻烦,尤其让穆夫子他奔忙不已…”
“姑娘别拘束,母亲一向好客,云阳一门心思那些书卷画册,不解人意,这么一来可不用搁那屋子里头终日与古典旧籍为伍。”
“我的两位弟弟啊,一个比一个古板教条,想必你也见识到了,这不你看云阳,一个人待远远的就不过来搭把手,也不知道他渴不渴。”
寒影从穆陶然手边接过装水的葫芦,“不如,我送去!”
穆陶然含笑,又吩咐随行丫头装了盘茶果点心以及刚刚烤出焦黄油香的鱼交给寒影拿过去。
一时那头湿漉漉的几人陆续回了来,这边开始忙碌伺候。
而寒影步过一小段芋叶矮丛,不远处湖边的大树下,坐了个木马扎携杆垂钓的穆云阳。
而见其麻灰对襟衫子,一支乌木簪子绾在髻上,随性慵懒的仰靠着树杆,倒真像写意山水画中了了几笔浓淡匀称的画中人。
穆云阳接过那水和盘子,先喝了两口,也吃着那盘子里的小食。
“就快端午了,穆大人会随圣驾前往白璎寺祈福吗?”寒影随意口吻。
他笑答:“嗯,今日休完沐假,明早可该进朝面圣!”
“呈王怎么样了,皇帝有没有责罚他!”
“免不了闭门思过,倒是再这么关下去,就不一定可以随圣驾前往了。”
“说不定禁令很快会得到解除,他就可以出门了。”
转日晚间,穆云阳来找她,就在院子里,将他手里携着的一只锦娟包裹递给了寒影。
他交代,“今日正好有去呈王府,于是托我捎一只包裹给你,据说是你留在晚风小院的几件物品。”
寒影转入屋内,打开了那只包裹,里头是一只木匣,竟没有上锁,打开一见,搁于木匣里的是一面手镜大小的金乌令,可见萧泙对穆云阳很信任。
再看另外一只稍大的木匣,却是上了锁的,寒影拔下头上发簪,将簪子针尖儿对着那锁眼儿一转一拧,不下打开了这木匣,里头的珠宝首饰还是原封未动,与那天她锁上匣子时一样。
她将这些珠翠宝物先就收好,改日打算拿去铺里典成银票以便携带。
到了夜深人静,寒影还有一件要事在手,伏案勤练反复誊写比对,手里一纸书信乍看接近四五分像,不至于一眼就假。
这亦是她模仿某人笔迹所撰写的通关的信函,早前黑羽地宫与之深待过一段时日,期间杜银月也在她面前展露过笔迹,在他的那个房间里,她也翻看过他写的几册理法兵书之流。
突然间她灵机一动,一个捎带让萧汨也出些状况的计划竟然而生。
恰在这时房门被人叩响,她且将那纸夹入桌上的那本厚实的画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