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要出城一趟，不如捎你一段！”
寒霜不经意的口风，颊上梨涡微绽，往衣襟里拿出一折文书，携于指轻快的传去。
对面的寒影合掌一接，打开发现竟是官府下发的路引通牒，鼻尖微的一酸，她且要辜负这份好意了。
“过了西茕门，我有办法最快十日出天守关，然后一路北上，从此自由无往！”
寒霜率真而语，赶此星夜飞奔，行色匆匆兼仓惶一走，全像是触到了棘手麻烦后的逃之夭夭。
寒影合了手里的那折路引，虽隐约感到其中的一些渊源，可现下的情况容不得她往里深想。
事已至此，她也不想给人增加风险，遂如实相告，“我恐无法抛下这里，为尚有答应朋友之事还未达成。”
而她更知晓这份路引亦是通关必须的信物，遂奉还了寒霜。
而眼下她因心里头惦记着姜芄芄的安危，心里边又自责差点被人利用坏事，这边抱拳一谢，正要说临别之语。
寒霜只见不惯她一副痴痴愣愣，如少时一样脑袋里缺着根筋，总让人不省心，有渡人之心却不得要领，结果人没渡往对岸，中途自个还陷入水深火热里。
“嗳！”她不由皱起眉，手边咔嚓一记折了一节树枝，断然一声，“你傻啊，回去受虐！”
“若他真心实意，怎会废你武功、往你背上刻印呢！此全是领主对待奴隶的做法！”
寒霜心直口快，是替她有所不值，天底下男人多得是，何必吃他晋王一家的饭啊！
寒影心里一阵绞动，容色低迷，鬓发松了几缕，飘散于脸颊有些凄清，垂首沉肩的捏着双手踱走几步，杂乱的心绪一时无法厘清。
踌躇间，她忍了苦衷，这回身摆摆手假装不在意的提道，“我不怕面对，也一直在找寻一个结果，逃避不是捷径，反正他也不会轻易杀了我！”
当下她有似那般飞扬洒脱，瞧着无畏坚定，却像小孩子撒谎，越遮掩越露怯。
“不一定，他会杀了你，”寒霜冷眼揭穿，撇了撇唇角，芸芸众生能独善其身的少之又少，一个个都喜欢往坑里跳！
“你并不是第一个被他相中的女子，也不是最后一个！”
她如此断言，因几乎无人比她更清楚某人某些个往事和底细。
话到嘴边已然覆水难收，可能自己的底细一并暴露，这番她不避那等等潜潜的了，只想着将其从虎口狼窝里拽走。
殊不知寒霜也下了决心，倘若没和她相逢倒还好说，可一旦得知她偏偏委身于那家伙，就无法不管不顾。
眼下虽着急赶路，然她不得不在此耽搁一小会儿，往下讲了，“他曾在北祁太子身边做过幕僚，是凤阁十三刃杀手之一。”
“而你怎么可能与他周旋！”她直言不讳，起先不信邪，直到那次偷袭交手后的败逃，才亲证了虚实。
“有人告诉我他是嗜血食人的九阴蛇族后人，他们以蛇为图腾，又都具有一个特征，每逢月圆十五，血液脉络生发惊变，全身如受火厄荼毒，需浸入洞溟寒池那种地方压制火荼。”
“那些妖异之血一旦觉醒，在带给他无限能力的同时，反噬也会加深。”
“往后他会变得越发没有理智，最终完全沦为赤目修罗，直至真元耗尽化成一堆黑色沙土。”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寒影迷惑，似听怪诞不经的三弦唱词，而她那些亲历过的血淋淋的时刻，如暗咒突然发动席卷全身。
执此午夜的幽风穿透林层，到达身背似无影的鬼爪拂入骨子里，使她痛心疾首般的陷入迷惘。
这会见她凌乱风中的模样，真像旁边这棵饱受风雨摧残的小树，左右有些摇摆与颓唐。
寒霜近前拥住怔忡犯愁的她，继而说，“我是凤阁十三人当中一个的后人，祁国有我无法割舍的族人，当年我选择代替你，算是逆水归舟。”
这么听完，寒影一时沉默无言，认可或否定都不重要，她只是缓缓脱离了寒霜的触及。
只见她摇摇头，悲哀的沉吟，“自从没有了内力，跋涉路途于我遥不可及，我更不要每日都在躲藏里度过！”
寒霜见她瞻前顾后始终徘徊，遂大方道出，“恐怕你也回不去了！”
“嗯嗯！我去刺杀过他！”她眨眼轻咳，狡黠中夹杂无奈。
这得是捅了多大的篓子！寒影脸露惊恐，差点跳起来，“什么？所以你的伤是这么来的！”
侧头往下寻见她右手腕上，正布着一块瘢紫发黑的浮肿，遂察觉这伤并不纯粹，而她若没有猜错…
“他也受伤了！”寒霜抬起自个那条手臂晃晃，有些可惜的吁叹。
寒影脱口，“你伤了他哪里？”
“总不会毫发无伤！否则我多没面子啊！”寒霜抱着双臂视线往前作远观。
实她的眼圈上印着黑晕，细看是愈加神色疲倦的病容，自是深受着煎熬所致。
虽及时服下治伤秘药，然日渐衰弱，一旦破力三重，气脉自天枢灵墟神封几处一路偏滞，到了不时吐血的地步。
为免节外生枝，遂决定退走金岩前往祁国边界澜下城，毕竟那里有一些她的势力可以庇护。
她瞅着眼下临近子时，决心不能再耽搁，悄然地挨近一步，抬掌一斜，悄无声息的切中寒影脖颈，后者眼前一黑当即昏厥绵下。
身后那轮淡月若隐若现，四下悄无声息，寒霜扶住她的肩，当对着面前一人吩咐，“阿容，带她上马车。”
那唤阿容的男子，也是黑衣劲装，身型矫健自机敏的上前，屈膝接过失力下沉的寒影，小心的将人扛到自个肩上，起身运力，脚下轻点过草地先行而去。
寒霜步后，亦不由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臂，抬眸只见这密林的上方，枝桠错杂似无数手臂婆娑的招拂，往上窥见遥远又寂寥的星河，在这里布置了两年多，眼看事情有些进展，可总难免夜长梦多。
行经半途，疾驰中的白马传来一阵嘶鸣，一瞬骤停之下的颠簸和倾斜，将昏沉中的人振醒了过来。
护在她背后的寒霜也一刻携剑而出，扑身往危险之中。
寒影屈着膝直起身，以手揪起车帘，只见外面已现一缕曙色，黑与白交织混淆，静悄悄的林层中不时乍现几道黑影飞来窜去，剑戈声怆鸣刺耳。
有黑影弹落而来，一瞬砸落到她身边，她发现是寒霜！
而那边一道黑影紧随其后，撂起锋利的一剑，只在眼前一闪，一瞬劈碎了残余的车篷子。
危急时刻，寒霜反身抱住她，赶先一步从马车上滑出，顾不得伤情或其他，只见她放开寒影，转身应对来人的攻击。
寒霜只能接受行动上的落空，半路遇截脚的，从来善者不来，这人武功路数阴暗鬼祟，破绽难寻，又被旧伤连累根本打不出全力。
即使想遁逃，也不容易，更别说对方早就洞悉。
先前在外赶车的护卫阿容，不敌之下此刻背心插着剑，伏在了不远处的草丛旁。
那狡猾的黑影对过寒霜数剑连击，劈腿跃起，掌峰一转出其不意的盖下，竟一把覆住寒霜面门，另一手黯然起掌切其几处要害，迫她趔趄后退撞在一棵树上。
胸腔里的闷痛上来，被迫涌出一口浓稠，唇亦染成猩红色，妖冶又凄楚的容颜，内息亦乱战力几乎丧失殆尽，拼死也无用，只见哐当一声脱落了手中的剑。
寒霜背抵着坚硬的树杆，透过那人指缝间的一线微茫，发现那个傻瓜竟然不逃走，反而快接近这里。
她还是过于疏忽大意，在金岩安防并不严密的情况下以为此行可以进展顺利，殊不知早就成了别人的黄雀。
眼前那人脸上挂了只白乎乎的面具，在灰蒙的天色里泛起阴森的光泽，寒影辨出那张面具的瞬间，令原本砰跳的心往下坠了百丈。
“雾鬼…”
“住手！”她当即抢喝一声，冲了过来。
雾鬼见被识破，只将手里的人一把提肩甩给了另外于黑暗里隐着的两人，那是他的部下，两人各执一力反扣寒霜的两条手臂，仿佛捉人魂魄的那对幽冥。
寒影踉跄着飞奔过来，气喘吁吁的近对这副八字眉，惊恐眼憋屈嘴的衰人脸面具，而她曾在雾鬼接她来回的马车上摸到过同样的一张鬼玩意。
“寻人问些话，望姑娘能够领会！”雾鬼从面具里出声，随即瞥手让那两个携人先去。
“等等！”而她正要解释，却只见人在一旁消失，虽心急如焚，却只能够干瞪眼。
也不用猜，此意为谁！而内伤严重的寒霜，这么一去可谓凶多吉少。
雾鬼就怕难办，索性才快一步吩咐手下闪人，这会他又觉得不好意思，就不免敲打她一些。
他抬眼眺望，作出惊讶的语气，“好险呀！这人裹挟姑娘的人身安危，这个方向奔着出关的呀，好在赶上了，否则…”
雾鬼之所以选在城外这荒郊野岭的地方动手，为的是行动不受束缚，毕竟在城内动静显得稍大。
“这是误会，我去讲，我去请罪！”寒影急呼，更是气愤的一把扯掉雾鬼那只难看的面具，“带我去见主子他！”
“姑娘可以回去请示。”
雾鬼始终如一的那副沉稳老练，尽从寒影身边起底，那些人一一筛过，可他依旧不紧不慢，有必要深掘一下幕后，但她们选于今时动手，令他有些猝不及防和恼羞成怒。
故意给他布置的眼线放出假消息，方才差一点就被她们脱走。
这会他又该前后奔忙，只感眼前的女子真是一点也不省心。
可他又不指望从中捞一两个好处啥的，但凡与这女子攸关之事，总让人心里发虚。
“雾鬼，若她有个三长两短的结果，我都会记着是你干的好事！”她冷冷言语，眼里隐透阴沉之色，只将那面具甩到雾鬼身上。
“姑娘莫怪，我等依令而行，想必你也看见了，那两个人不仅仅是来协助我的对吧？”他接住，捏着这只手感冷冰冰的木头面具，张口闭口就是主意难违，这边他不好办，也挺难的。
“那么就让我护送姑娘回穆家的大院吧！”雾鬼的意思自是暗示其别掺合，不管不问最明智。
寒影表面上不再说什么，白他一眼，腹诽当务之急盯他无用。
一边是生死相护的挚友，一边是誓死守护的诺言，而这会寒霜的处境会很不好，她有理由相信萧汨一定会用酷刑将人虐杀了。
又该是她负荆请罪，挨受一通罪罚，因为在他面前她没什么实力可言，只有靠出卖自身去换取一点价值。
既然命运已经注定，她也深信亲手了结她性命的人一定会是他了。
她当即去牵原本那匹套着断舆残轴的马儿，雾鬼早也熟识她的执拗，遂瞬步到她面前，抬手阻止，“姑娘不必这么着急，今日主子入宫，不出意外需得太阳落下山才会回来。”
寒影一顿，“这么久吗？怎样可以快一些见到他！”
“恐怕早不了！”
“带我入宫！”
“这可不行！”
“带我去关押小霜的地方，我在那里等着他！”
“那也不行！”
见这般，寒影一时无计可施。
只与他在这处路旁逗留了一会儿，而后来人不仅赶来了新的马车，又善后了现场的一地狼藉。
清晨斜阳照拂，一切恢复如初不曾发生，眼前依是茂盛的楠竹林，萧瑟的西风亭，狭长无尽的砾石直道，以及匆忙的过路人。
坐在马车里的她，期间估摸了许多理由，单凭她的只言片语，不知能否打动那副铁石心肠。
回到西茕门关卡，赶车的雾鬼当下就被值守的兵卫拦下，还派人上前探查马车里的情况。
寒影闻步履坚沉的动静，没待人上来，她就自行掀帘跳下马车。
那门兵虽止步，却见一旁佩刀的门郎，手边摩着腰间挎刀的缘头上开步过来，脖一仰锐起目扫过其浑身上下，又一番打量寻找着两人的蛛丝马迹。
而后，他问话，“喂！你二人有必要讲讲，昨夜在外头是何情况留宿了一夜！”
雾鬼手里捋着赶车的马鞭，眼前只见三五门兵跟住这边。
他且笑笑，回道，“咳，这我家少夫人。”
“因着昨日与几个妇人结伴拜山神，半途留恋路边的景致误入深山，山里的草比人还高，很容易碰到鬼打墙，小的昨夜寻过去，今晨才找着她，这不正往家里赶嘛！”
“何门何府？”
寒影却先一步抢话道，“龙游里某个小门小户的人家，不值一提！大人有疑，可以派人问下那里的亭长，有没有一家经营茶叶的林家铺子！”
说的有眉有眼，那门郎让人提笔暂记下了这些言行，可仍旧没有放行的意思。
“没问题！是我的街坊邻居！”
这会寒影正摸着荷包，要拿银子使唤，霎时头顶上传来一句，底下的人皆齐齐向上望去。
恰是桓冲身披银甲，这会正立在城楼上往下看见，而他因此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