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振庭的小儿子，叫什么来着？
沈元昌陷入回忆，半晌后，终于从久远的记忆里找出当年那个小小的身影。
“你小的时候，朕还曾经抱过你，华平烨。”
褚烨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轻缓而冷冽道：“可也是你，杀了我华家阖府上下！”
沈元昌顿了顿道：“你要查靖安王，原就是想查当年华家满门惨死的真相吧。”
他看着褚烨紧绷着的脸，缓缓道：“罢了，让你知道也无妨。”
“当年程副将接到你父亲密报，要他在燕南关伏击匈奴将领，不想刚一入关，便被匈奴人四面围攻，程副将和一万精兵当场阵亡。”
华振庭当年骁勇善战，是沈元昌甚为倚重之人，是以在朝中有人参他通敌卖国之后，沈元昌便急招他回京。
沈元昌叹了口气道：“当年燕南关一役以后，朕便知军中必有细作，于是急招你父亲回京，另派程晏为督军，前往前线肃清军中。”
“你父亲回京后，朕虽禁了他的足，却也是为了保护华家，朕曾经微服出宫，在华府还亲自抱过你。”
褚烨当然知晓皇帝曾经抱过自己，他冷冷的注视着沈元昌道：“那又如何，华家阖府终究还是死在你的手上。”
沈元昌顿了顿，悲痛道：
“是朕过于自负了，本以为禁了你爹的足，便能将华府保护起来，没想到他们竟然猖狂到当街纵火屠府。”
“世人都以为那场大火乃是朕的授意，但又有谁知晓，没了华将军在军中支持，朕便如同那折了翅的雄鹰，再也飞不起来。”
“后来靖安王在军中立威，接连拿下几个通敌将领之后，朕的人才渐渐接管军中，也是那时，靖安王被伏击失了男子尊严，朕才又将他调了回来。”
“朕怜他未曾娶妻便受此一难，命他掌管慎刑司和宗仁府，允他自由宫中行走，未曾想他竟是早早便与那陈氏有了苟且，又生了儿子，若不是春英发现，朕如今还被蒙在鼓里。”
沈元昌说到这里，一双手恨恨的捶了捶床：
“想我那几个早夭的皇儿，定然有他程晏的手笔，如今又害得朕如此这般人不人鬼不鬼，我又如何能将这皇权白白给了仇人之子？！”
沈元昌一口气说完，他闭了闭眼，似是在等褚烨的回答。
褚烨紧抿着双唇，黑沉沉的眸子映着大殿里的灯光，瞳仁里似有火光燃起，渐渐的竟如同十三年前华府的那夜一般。
沈元昌喘了口气道：“你不必急着给朕答复，朕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回去好好想想，想好了再来找朕。”
沈元昌轻轻的挥了挥手，仿佛刚刚自己只是提了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褚烨深深的看了沈元昌一眼，便轻轻走了出去。
春英见褚烨出来，忙道：“老奴送送褚相。”
褚烨淡淡扫了眼身后缓缓合上的宫门，轻声道：“不必。”
说完便向宫外行去。
春英躬身垂眸，直至褚烨走得远了，才又缓缓的进殿侍候去了。
夜凉如水，皇宫里每隔一处便燃着一盏宫灯，随着夜风轻轻摇动，仿佛是那足可燎原的星星之火，一眼望不到头。
褚烨便在这点点星火之中，缓缓走了出去。
他没回相府，漫无目的的去了当年华家遗址。
宅子荒芜，依稀可见烧焦的颜色。
白术跟在褚烨身后，看着自家主子拎出一坛酒，一边喝着，一边慢慢的将酒洒在府中各处。
白术知晓，褚烨这是在心中祭奠华府的亲人。
褚烨踏着亲人们的足迹，在这府里缓缓走了数遍。
直至满满三个酒坛空了，褚烨才渐渐停了下来。
当年之事，最大的受益者便是程晏。
华府被封后，程晏从一个巡行宫中的卫尉，摇身一变成为督军，仅仅两年，便漂亮的完成了沈元昌的任务。
而他自己也回京封王。
沈岚策是程晏之子褚烨早已知晓，留着他无非是想给沈元昌最后一击。
本想看着沈无昌亲手一个个的将自己的儿子除去，不得不传位于沈岚策之后，再将沈岚策的身份捅到沈元昌眼前。
这十几年，褚烨仿佛猫戏老鼠般，静静看着宫里宫外发生的一切，看着他们自相残杀，看着他们骨肉分离。
时不时再添上一把火。
看着这天盛王朝一步步从沈元昌手里，渐渐土崩瓦解，不值一击。
此时的天盛王朝，就仿佛一个巨大又五彩缤纷的彩色泡泡，看着五颜六色，实则内里空空如也。
褚烨知晓，如今只要自己轻轻曲指一弹，这漂亮的彩色泡泡便会灰飞烟灭，只留满地苍夷。
一直以为，褚烨都固执的认为，华府的惨遭横祸是沈元昌惧怕父亲功高震主，没曾想到竟是这个原因。
白术有些无措，他看着褚烨微微摇晃的身形，声音紧绷的提醒：“主子，已近二更，也该回府歇息了。”
褚烨顿了顿道：“回府吧。”
褚烨说完，脚下轻轻用力，转瞬便跃出华府，一路向着国公府而去。
白术看着褚烨行进的方向心下大惊，他紧紧跟着褚烨，直到亲眼看着褚烨跃进宁玉微微敞开的窗，才静静退回青松苑里。
屋内满满都是宁玉的气息，褚烨如被烈火烹油般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他坐在宁玉床前，静静看着她的睡颜。
宁玉抱着锦被一角，侧躺在床榻上，乌黑的头发铺满床头，莹白的小脸儿因熟睡而微微发红。
朦胧月色下，看起来乖巧又柔顺。
褚烨的凤眸里溢出满满的柔情，他抬手轻轻去抚宁玉脸上贴着的发丝，却被宁玉无意识的抓住了手。
细腻的脸颊轻轻蹭了蹭褚烨干燥温暖的掌心，宁玉咂了咂嘴，将那手臂轻轻拉入怀里，便抱住不动了 。
褚烨抿了抿唇，终是上榻将宁玉拥入了怀中。
熟悉的气息涌入鼻端，宁玉轻轻动了两下，半梦半醒的搂住了褚烨的腰，她轻轻咕哝：“师傅。”
褚烨亲了亲她的额头，缓缓在她耳边低语：“睡吧。”
两人相拥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