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完今日的课程，何千缘又被迫临摹了几遍书帖。
就是因为莫以尘说她的字太急，没有韵律。
有没有韵律关他什么事？
烦人，好困啊……回去晚了，估计虹箬先生不会放过自己的。
看莫以尘丝毫没有困意，烛光下他的面容镀上一层柔光，没有平时那么冷淡了。
可还是很讨厌，干嘛非要这么认真，何千缘这个差生糊弄过去不就行了吗？
不理解也不想尊重。
要是虹箬先生真的追究起来……
那到时候就拿莫以尘当挡箭牌，谁让他半夜没事让自己练什么字？
涩目盼兮，何千缘托着腮，努力扒着自己困倦的眼皮。
看着桌上渐渐模糊的字帖，眼前一黑就睡了过去。
字帖上的墨水还没有干，何千缘侧脸趴在上面，墨水都印在了脸上，花白花白的。
莫以尘正伏案写着字，看她昏昏欲睡的样子，却没叫醒她。
而是静静地看着她，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这一笑，感觉周围的空气都温暖了许多。
没想到没人的时候，莫以尘也是会笑的，还以为又是个面瘫怪呢。
看来莫以尘平时装高冷装得挺好的，谁又能想到他是这样的呢？
树影摇曳生姿，在字帖上留下属于自己的话语。
也在何千缘白净的脸上，印上思念的痕迹。
……
过了好一会，莫以尘轻轻地敲了敲桌子叫她起来。
“起来了，回去吧”。
柔语似水，温情如故。
“嗯……再睡会，哥哥……”
莫以尘忽然一愣，眼眸中似有十足的惊喜，但冷静过后又渐渐黯淡下去。
大概是想起来，她说得并不是自己。
莫以尘还记得，他在新生入学那天曾登临高处，只是一眼就看见了她。
还有她身边的那个人。
虽然距离远恍恍惚惚的看不清，但记忆里的身影却十分强烈，充斥着心房的搏动。
现实证明，莫以尘还是赌对了。
故而现在又能说什么呢？
没必要……
她过得好就行，眼下还是先要让她自己强大起来，他也才能放心些。
首先的一步，就是要让她多读点书，学点实际的东西以后能用上。
所以，她现在讨厌惧怕自己，是正常的。
莫以尘接受，也难过。
他的语气忽然变了，依旧冷冷地说，“起来”。
莫以尘收拾好案上，起身便走。
何千缘一惊醒了过来，搓了搓酸涩的眼睛。
一看莫以尘已经走到门口，在这微微的烛光里只剩自己一个人。
怪渗人的说实话。
何千缘咽了咽口水，连忙起身，可坐了一晚上身子都僵了。
保不准，是要犯蠢跌一跤的。
“莫师兄等等我！哎……！”
何千缘果然一个踉跄差点栽倒，还好抓住了莫以尘的衣袖。
老套路子，凑活着先看吧。
他的衣服是绸缎材质的，滑滑的根本抓不住。
“……”
何千缘死死攥着才没倒下，莫以尘稳稳地站在那，纹丝未动。
“我有那么轻吗？一点都没动？”
何千缘在心里嘀咕道。
莫以尘倒也没排斥，只是迈着小步子继续往山下走。
何千缘没反应过来，手还勾在衣服上，就被他拉着一起走了。
莫以尘的速度倒也不算快，何千缘还能跟上。
脚下花正开，蓝光一片，是风陨剑。
何千缘松开手，莫以尘的衣服都被她给扯变形了。
希望别让何千缘自己赔，她都揭不开锅了。
还好莫以尘不计较这些。
一路无言到了山脚，何千缘缓缓着了地，阴冷的风吹过就是一身鸡皮疙瘩。
“回去吧，明日继续”，莫以尘说完就独自走了，留下风陨给何千缘引路。
“师兄，你……不用照明吗？”
话还没说完，莫以尘就隐入了漆黑之中，那抹清冷的淡蓝被黑暗吞噬。
何千缘愈发觉得莫以尘很是奇怪。
倒也不关她的事，还是赶紧回去吧！
……
何千缘一路走一路揉揉僵掉的肩膀，借着风陨的光，很顺利的就回到了桃溪舍。
门还开着，感觉有点不对劲。
何千缘悄悄探出头，迎面就撞上了虹箬美艳的红唇。
此时她正揣着一壶酒，坐在摇椅上，直勾勾的盯着何千缘。
“先生，早……晚安啊……！”
看架势，虹箬是要发火了，但风陨散发的蓝光让她冷静一下。
又看见何千缘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墨水，就知道发生什么了。
肯定被莫以尘罚抄了，要不就是强制加课了。
“唉，下不为例……！”
“是，是……”
何千缘见好就收，赶紧回了房。
何千缘走后风陨也回去了，只剩下虹箬独饮赏月。
此时的红衣不再是巾帼英雄，而是相思红娘，泪眼汪汪的。
在这深夜又有谁知道呢？
何千缘回到房间，心有余辜的往后退了几步。
还没来及喘口气，肩上忽然被人一拍，何千缘本能的又缩了回去。
“什么鬼！”
“你说谁是鬼？本小姐辛辛苦苦等你回来，你真是不知好歹！”
叶宿清？
那不比鬼还可怕！
“你不睡觉站在这干嘛？吓死人了”。
何千缘转过身瘫在地上，今天受的惊吓真是够了。
叶宿清点燃一支蜡烛，搁在桌子上，屋内的情况渐渐显现。
异常的干净整洁，恨不得一点灰都没有。
“……这是你干的？”
“当然，本小姐多能干，佩服吧！”
叶宿清夸夸其谈的，还特意垫了一块帕子在地上，才在何千缘身边坐了下来。
显然她有点洁癖，怪不得这么矫情。
不过也不能一锤子定死，人总是会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伪装的，人也总是复杂多变的。
以后的日子还长，可以慢慢相处，但前提是她值得交往。
不然还是各行其道吧。
“你这么能干，干嘛今天还带人来？惹得虹箬先生不快，我也跟着倒霉……等等，你到底是不是叶宿清？”
何千缘突然一想，然后双手横于胸前，防御姿态开始呈现。
“我是为了……关你什么事？你该谢谢本小姐不是吗？还敢怀疑我”。
叶宿清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不可言说的心事。
可就算是有别的目的，也不必这么大费周折吧？
搞不懂大家小姐的脑回路，只要以后这样的事少点就好，何千缘可折腾不起。
看叶宿清又恢复了盛气凌人的样子，何千缘也松了一口气，暗自给自己捏了一把汗。
起码她是叶宿清而不是鬼，算是好事。
而且以后也有何千缘好受得了，摊上这个一个大小姐。
但她，好像也没有那么坏。
比起黑皮猴要好得多。
……
“喂，你伤好了吗？真是我随从弄的？”
叶宿清指了指何千缘缠着绷带的手腕，想上手看一看，但上面沾着黑黢黢的墨水。
估计她是有些嫌脏，或者心里还有点愧疚，始终下不去手。
“差不多了，除了你给的，徐啸杰也给了膏药，已经好多了”。
“徐啸杰？那个胆小鬼？你怎么认识他的？”
提起徐啸杰，叶宿清的脸上多了几分不自然，也可以说是悸动。
“我认识他有什么奇怪的吗？倒是你，能和别人认识也是不容易”，何千缘摊摊手。
“你什么意思？别人都巴不得和我相识，徐啸杰认识我很不可思议吗？”
叶宿清脸上张牙舞爪的，纤细的眉毛飞跃。
但粉嫩的唇釉透着光泽，衬得她整个人朦朦胧胧的，美极了。
她就是嘴太毒了，不说话还能看几眼。
和徐啸杰还真是一对，一模一样的。
“行了大小姐，我懒得知道你们两个的事情，不早了赶紧睡吧！今晚学得真是累死我了”，何千缘从地上爬起来，瘦弱的小身板早就酸透了。
“哎，你就这样晾着本小姐了？不许睡，你还没听我说明白呢！”
叶宿清用手指捏住何千缘的领子，何千缘本来就比她瘦小，再加上累了一天，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直接被叶宿清从后面拉住了，动弹不得。
明明床就在前面几尺的地方，马上就要够到了。
“喂，你就算是抓人也别揪领子行吗？跟抓小孩一样”，何千缘晃晃身子，挣脱了束缚。
何千缘脚一软，一头栽倒在了床上，整个人都埋在了被子里。
可把叶宿清吓坏了。
别真出什么事，叶宿清就算再得意也不敢拿人命开玩笑。
“喂！你别吓我，有事没事啊你？”
叶宿清想伸手去推，但还是收了回来。
是害怕呢？
还是嫌脏呢？
何千缘趴在床上，抬手示意，“没事，没死呢……行行好大小姐，我真的好累，我们躺床上说不行吗？”
“行吧……你真没事？”
何千缘爬上床，踢下鞋子钻进被窝，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你就不能收拾一下再睡吗？非要到处丢东西，以后我可不会再帮你了”，叶宿清用一条帕子盖住靴子，才将其摆正。
叶宿清又丢给何千缘一块手帕，“给你擦擦脸，看你脸上花的，也不怕蹭到被子上！女孩子家家一点也不爱干净”，阴阳怪气的说道。
然后，她就坐回了自己崭新的被褥上。
何千缘拿着手帕低着头，忽然不说话了，似乎在思考什么。
“喂，你怎么了？说你几句还不乐意了？”
叶宿清盯着何千缘渐渐愁起来的眉头，就算再毒嘴也张不开口了。
“……你怎么了？”
“我也想干净，可是衣服洗多了就会坏，坏了就要买新的，哪里来那么多钱呢？哥哥已经很辛苦了……”
何千缘拿着帕子，始终没下定心思来擦擦脸，也没敢用它蹭蹭衣服。
手帕在自己手里放久了，何千缘担心也是会弄脏的，就还给了叶宿清。
“还给你，没事，我用水淋一淋就好了……谢谢！其实，你也没有那么讨人厌嘛”。
何千缘对着她勉强一笑，青蓝的眼眸晶莹易碎，让人心疼极了。
“你……什么嘛”。
叶宿清白净的手握着洁净的帕子时，却突然感觉它好脏。
不是何千缘脏，而是这个世界脏。
一个，自己一直以来都在见证，都在痛恨的混沌世界。
分崩离析，形同陌路，渐渐在少年的眼前浮现，只是还不清晰罢了。
看清楚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会看清楚吗？
叶宿清第一次接触何千缘这样的人，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或者是开解。
叶宿清娇媚的眉头，渐渐蹙在了一起。
何千缘可能也不需要别人的安慰，她自己就挺会安慰自己的。
“好了你先睡吧，我去洗洗，省的你嫌弃我”，何千缘忽然一改面色，慰藉着叶宿清说道。
叶宿清看着何千缘，那个独自走向黑暗的小小背影，莫名的伤感起来。
或许，也是为她自己吧！
她和她，或许终究不是一路人，但生了相似的心。
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出了门，何千缘借着月光，寻到院子里的一个小池子。
蹲下来，抄了把水，洗了把脸。
晶莹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黑黝黝的草地上，激起一片蟋蟀的浅叫声，久久不散。
在这月色朦胧中，能想起哥哥便是唯一的安慰。
“好了，就算再难也要撑下去……加油”，何千缘看着水中倒影，暗自鼓励自己。
眼前不真切的自己，仿佛一伸手就烟消云散了。
……
回房睡下只是一瞬，天就蒙蒙亮了。
何千缘睡得正香，还在梦里舔着点心，朦胧中感觉有人在叫自己。
“嗯~~什么啊？”
“起床了，晨练！”
“什么鬼？哎，你……”
叶宿清一把拉起被窝里的何千缘，何千缘一脸懵逼，手上还系着一条丝巾。
拉人还要系丝巾？
要不要这么夸张啊？
现在装得这么厉害，看你以后怎么圆场。
何千缘眼前一片昏亮，只有微微紫红的光在闪，好讨厌！
何千缘揉揉眼睛，看了眼窗外，明明天还没完全亮呢。
“叶宿清，你大早上发什么疯啊？天还没亮呢，我再睡会……”
何千缘昏昏欲睡，又倒下了，用被子蒙住头不想看见她。
“何千缘你给我起来！要不是考核是以寝舍为一组的，本小姐才懒得理你呢！快点，别逼我动手”。
叶宿清掀开被子，何千缘蜷缩着，粉红的小脚丫还抻了抻，浑身都是起床气。
何千缘倒也不是喜欢睡懒觉，和哥哥赶尸的日子也是很累的，就是没起这么早过。
“我不要~~”
何千缘被叶宿清拖着，起来简单的洗漱一下就出了门，其他房门都没亮呢。
到了广场，何千缘倚着一棵树，委屈巴巴的问道，“什么时候，说考核要以寝舍为一组了，我怎么不知道？”
此时，她的眼皮还没睁开呢，整个人都是懵的。
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叶宿清理了理自己的丝绸带，白了她一眼。
虽然起得早，但是她的妆容还是那么完美，像是永不会凋谢的花一样。
艳丽，傲娇，有神气。
何千缘没有涂脂抹粉，没有头花首饰，也没有精致的衣裳。
就只是完完本本的自己，纯净天然的自己。
自然，干净，有神韵。
两个截然相反的人，站在一起就会有神奇的反应。
一个精致美艳，一个纯情自然，像是火与雪的相遇，便是最好的缘分。
不是吗？
“莫师兄的修习课你不是没来吗？莫师兄说了，以寝舍为一组各自为战，学末可是要考核的！本小姐可不想被人看不起，你别拖我后腿就行”。
考核？
不死，应该就算过了吧……
何千缘想着自己这么弱，只要能护住自己，别给别人拖后腿就行了。
“没问题，我保证你看不见我，不用你担心我……！哈~~哎，你手里干嘛老是揣着一条丝带，你就算是有洁癖也不至于天天带着吧？”
何千缘打着哈欠，漫不经心问了一嘴。
叶宿清正摆弄着，忽然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玫红的眸子暗了下去。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法器，她曾经是最好的绸带舞娘，只是她再也不能跳了……”
“……抱歉，原来是你母亲留给你的……看你这么漂亮，你母亲肯定是个大美人吧！”
何千缘先前还是有点伤心，但一转脸就笑了起来，应该是为了安慰她吧。
听了赞美，叶宿清立马忘了忧伤，仰起头来。
自豪地说，“那是当然！我娘称第二美，还有谁敢称第一？算你有眼光”。
气氛好起来了，何千缘的心也没有那么防备了。
成长了，也危险了。
“哎，说起来你这么在乎你哥哥，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说起哥哥，何千缘脸上也是抑制不住的骄傲和幸福。
“哥哥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反正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最爱哥哥了”。
叶宿清也放下小姐性子，有点调皮的说，“是吗？那你怎么舍得离开你哥哥，大老远跑过来这里，真是心里一套嘴上一套！”
何千缘正想生气，忽然一抹紫红的彩云袭来，拂过鼻尖洒下醉人的弥香。
“叶宿清！你干嘛？”
叶宿清一挥手，绸带直直地打到何千缘面前，挑逗了她一下满是得意。
“你说干什么？你没有法器还这么弱，这不是为了训练你的反应能力吗？省的到时候跑都跑不掉，快点训练了”。
叶宿清挑了挑眉，又一甩手，绸带像是蛇一样飞了过来。
“叶宿清我看你就是为了整我！你真够歹毒的，哎！救命”。
何千缘一边躲，一边骂。
欢乐的嬉笑声充斥着整个广场。
从此刻起，两个人的关系也因为这次掏心的谈话，渐渐缓解了。
其实就算不谈这次，她们也会成为好朋友的，彼此的良心是相通的，就不会是陌路人。
希望一直如此，简简单单就好。
不要涉及什么人性，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