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天气还有着几分冬日的寒意，早早起来上班的行人口中时不时会哈出一口白雾。
张建国今天到厂里却是比平日里要早上几分，脸上还带着掩不住的笑容。
一进轧钢厂，他就提着一扇猪肉去了食堂小仓库，随后直奔厂长办公室而去，他知道李怀德一定已经在等着他了。
“哈哈哈，老聂，我就说建国肯定不会踩点来，中午就等着你的好酒了。”
李怀德见他推门进来，立刻大笑着对聂主任说道。
“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你非和我打什么赌，还不让我先选。”
聂主任斜睨着他，满是无奈的拉着张建国坐了下来。
“哈哈哈，李哥不就是这样么，老聂你还知道啊。
恭喜李哥高升，昨天听到消息的时候太晚了，没准备什么好东西，就弄了二十斤猪肉放在小仓库，李哥你回去的时候别忘了带上。”
张建国拿起桌上的烟，给自己点了一根，故作惊喜的说道：
“嚯，这升迁了就是大气，都抽上特供了。
老聂一会儿我们好好在办公室里找找，凑一条带回去。”
“能少了你的？”
李怀德从一旁的书架上拿出两条特供烟，随手丢给了两人。
“昨天我老丈人给我的，都便宜你们了。”
他倒不是不想留这些烟，特供的东西对他也是稀罕货。
但他是调去了宋领导手底下，吃穿用度的都得谨慎着点来，不能一过去就被领导给厌恶了。
“厂里的事情，本就是建国你和我一起负责的，我也没什么好和你交接的，这段时间就当是最后大家在一起聚一聚，下周我就调过去了。”
“那这几天往外跑的事情我就往后推一推，陪李哥你一起好好放松放松，我们也好久没一起轻轻松松的喝过酒了。
忙了快两年了，放松放松领导也不能说什么不是。”
张建国往沙发上一靠，带着几分慵懒的说道。
聂主任好笑的摇了摇头，张建国放松当然没人会说什么，他就没见过这么勤奋的领导，一年到头都不见他休息几天，还隔三差五的出差，换个人身子都得垮掉。
“说起来，咱们厂新厂区招人的事情才刚开了个头，我这马上要调走了，要不直接把名额都放给街道办，建国你这边还忙的过来么？”
李怀德同样懒懒散散的往沙发上一靠，却也没有忘了厂里的要紧事。
“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忙不过来，不还有老聂么。
李哥你往上提过申请没，可不能把老聂落下了。”
“已经批下来了，我一走你就是厂长，老聂升任副厂长，不过郑有福要调走了。”
李怀德脸上的喜色消散了些许，声音也压低了一些。
“老郑要调走了？他爸出事了？”
聂主任有些诧异的坐直了身子，郑有福他爸是二工部的领导，让他在厂里当个闲职副厂长，也是为了厂里批示这些方便。
这突然就要调走了，他只能想到这一个可能。
“他能出什么事儿，就是在我们这里待得够久了，我调过去就是和他平级，他不想让郑有福在咱们厂待了罢了。”
李怀德虽然依旧笑着，但却有着淡淡的嘲讽之色。
他刚要调任，那老家伙就要把郑有福调走，明显是怕这边使绊子。
这还没过去呢，就怕他抢晋升的机会了，调过去之后，怕是少不了被使绊子。
“不是什么大事，他要调也调不到四九城外去，总归还是在四九城这片地界上。”
张建国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笑眯眯的说道。
共事了这么久，他们早就达成合作了，现在李怀德升上去了，互帮互助这块儿，还是会继续下去的。
李怀德本就是个善于经营的人，是不会无缘无故的去和人结怨的，真需要他帮忙了，他帮一把也没什么。
毕竟现在的他名声早已经传开了，连宋领导都不会无缘无故的动他，别说宋领导手底下这些人了。
“这你还真算错了，郑有福还真就不在四九城了，被丢去支援三线了。”
李怀德嘴角微微扬起，虽然这老家伙为了自己让儿子去吃苦实在是让人不齿，但这也代表了这老家伙对他忌惮之深。
他深知，这都是轧钢厂给他带来的底气，只凭老丈人是不可能让对方做到这一步的。
“可真够狠的，郑有福走这么一遭，回来怕是只有得瘦一半。”
聂主任想到郑有福一百七八十斤的大体格子瘦成麻杆的样，忍不住笑了起得来。
“支援三线建设可是件光荣的事。”
张建国一脸戏谑地说道。
“他出去走一圈不是什么坏事，那老家伙肯定给他铺好了路，回来之后说不定能当个领导。”
话虽这么说，李怀德的脸上却尽讥诮。
想要镀金哪有这么容易，就郑有福那点本事，很难不惹出乱子来，回不回的来还是两说呢，更别提升迁了。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到了周兴国，也不知道周老爷子是怎么想的，这出去也有两年了吧，也不见有什么动静。”
聂主任弹了弹烟灰，话头一转不准备继续说郑有福。
人都跑三线去了，短时间内对他们是不会有任何影响的。
“这个我倒是清楚，兴国有给我来过信，他在冀州那边做的挺不错，那边的领导不想放人，想让他再带几个干部出来。”
张建国轻笑一声，想到周兴国信里的抱怨，他就觉得心情大好。
这两年也不是只有他忙的脚不沾地，周兴国这个二代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周老爷子不管？”
李怀德有些诧异的问道。
“管不了，那边的领导是周老爷子的老部下，都求到周老爷子头上了，周老爷子还能怎么办。
不过也快了，最多明年周兴国应该就要调回来了，到时候可能会直接进电子厂，总之是不会来我们这里了。”
张建国笑意更甚，他虽然和熊厂长有些交情，但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拉不进他们这个圈子来。
等周兴国回来了，那就不一样了，他转了这么一圈，可不是去做什么主任的，多了不说一个副厂长还是有的。
到了那个时候，不说把电子厂拉进圈子，走的近一点还是没问题的。
“他算是闯出名堂来了，以前在厂里看他整天到处晃悠，倒是没想到出去了之后，能力一下就展现出来了。”
李怀德听到这个消息也是颇为欣喜，轧钢厂和其他厂子的关系越紧密，对他以后的帮助就越大。
虽说不指望能爬到宋领导那个位置，但他也不想时时刻刻有些想给他下绊子。
……
李怀德升迁之后，张建国才算是名正言顺的当上了轧钢厂的主事人，接手了生产上所有事情。
经过两年的发展，轧钢厂已经扩建了三次，人数也比原来多了三分之一。
保卫科在他有意的填充下，已经到了足有四百人的规模。
别看这个人数相对于万人大厂来说不多，实际上已经是万人大厂里保卫科人数最多的厂子了。
并且因为演习等一系列试点都是在轧钢厂开展，保卫科的武器装备比其他厂子都要好上不少。
同时夜校经过一年多的发展，除了教资上不是太好，其他都已经和独立的学校没了差别。
是以在当上厂长之后，张建国全身心的投入到了生产的问题上。
有着技术部那边全力配合，并且在空间的帮助下，让他们时不时夜有所梦，轧钢厂的工艺迭代肉眼可见的快了起来。
就在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的时候，许晨忽然找上了门。
“是许主任啊，是技术部的材料又不够用了么？”
当了两年的领导，张建国身上的领导气息也是培养了起来，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材料还很充足，聂主任刚批了不少给我们。
这次过来，我是想和厂长说一下夜校的事情。”
许晨扶了扶眼睛，慢悠悠的说道。
他虽然看着年轻，但说话的时候总给人一种让人信服的感觉。
有时候张建国都觉得，许晨要是不走技术路线，当个厂长都没什么问题。
他没有放下笔，只是抬头微微一笑说道：
“如果还是不想当副校长的事情，许主任就不要提了。
我和你说句实话，我们厂里实在是没有其他合适当副校长的人了。
我们几个厂长副厂长都不是搞技术出身的，搞技术出身提拔起来的，最高的只有车间主任，根本不合适当副校长，许主任就辛苦一下吧。”
“我也不是来说这件事情的，目前技术部的发展情况良好，几乎不用我花精力去盯着，盯着点夜校的教学情况也是好的。”
许晨说完默默点了一根烟，直到烟雾在眼前飘散，才轻声说道：
“我想让夜校增加一些文化课，不用太多一点点的增加就好，从语文开始。”
“嗯？许主任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虽然夜校现在运行的很不错，但我们的运行模式你是知道的。
增加文化课是基本不可能的，我们找不到教文化课的老师。
而且分班制才实行下去不到半年，目前还有不少小问题，这个时候加入新的内容实在是不太明智的做法。”
张建国一条条和他说着增加文化课会遇到的困难，他倒是不觉得许晨异想天开，反倒是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哪怕拥有空间和后世的眼界，他也终究只是一个人罢了，很多方面照顾不到是正常的。
只有像许晨这样敢于提意见的人存在，才能让轧钢厂发展的更好。
“这些问题我都清楚，老师可以让我们技术部的技术员来担任，分班的事情我会自己去盯着。
虽说错漏在所难免，但也不会出大事，文化课必须尽快开展起来才行。”
许晨显然是有备而来，面对问题逐一说出了解决方法。
张建国这时候却是皱起了眉头，放下笔合上文件，从办公桌后走了出来，坐在了许晨对面的沙发上。
“许主任，我们认识快有两年了吧？”
“三年了，厂长你来厂里报到的那天，我们打过招呼。”
许晨平静的说道，对于突然转换的话头没有一丝意外。
“原来都认识这么久了，不过我们也是在你当上建设师父之后才算是熟络了起来，不知道许主任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张建国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随后便将烟放到了茶几上，就像是朋友之间在叙旧一样。
“目的明确，只要轧钢厂发展的好，不在乎用一些手段，但会坚守底线。”
许晨没有恭维，说完还嘴角还扬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看来我在许主任心里的形象还不错，那么可以说说为什么一定要建立文化课吗？”
张建国心里已经有了一些猜测，毕竟已经是六五年的初夏了，风声已经不只是在领导圈子里小范围传播了。
“为了我们轧钢厂，也为了你还能是我们轧钢厂的厂长，我想厂长应该不会选择藏锋于鞘才是。
夜校目前的模式，是没有办法直接转换课程的，工人们不会答应，那些老师傅也做不到。”
许晨弹了弹烟灰，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他既然会来找张建国说这些，自己有着十足的把握。
张建国的行事风格，可不是那种会像鸵鸟一样，将锋芒藏尽，静待风停的人。
而且就这几年的情况来看，这风应该还要吹个两三年，什么都不做可不一定能保得住位置。
“那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文化课建立起来，还是能让高级工的数量多上一些的。”
张建国笑了笑，看来许晨远比他想的要聪明的多。
不过想来也是年纪轻轻的十级技术员，脑子又能怎么可能会差呢。
有林主任这样一个长辈，以及一些老人留下的情分，消息渠道许晨也是不缺的。
之前不过是一门心思的扑在技术上罢了，如今当上了主任，又得了些空闲，作为旁观者看出如今的形势，倒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
而且这个许晨，和他是一个做派的并不迂腐，只要结果是好的，并不在乎用一些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