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奇面色一沉,心有悻意道:「在下技不如人,只好服输了!」
那知张士诚忽然仰天大笑道:「张老弟你也太小看我了!当日舍弟与君既有言在先,今日高邮之围已解,我张士诚以诚信立身,自当护送张老弟一家归还。」示意下属倒酒,举杯敬酒道:「张某只说若张老弟能胜过我,我答应你要求。可没有说不胜便是不能走!」
南宫奇大喜道:「诚王果言而有信,则我红巾义军与江南义军并肩作战,光复中原有望!」
张士诚道:「正该如此!闻说红巾义军军中缺粮,北伐中原大计受阻。我江南地处一隅,论兵甲自不及红巾军,但粮食却甚充足。今江东百姓免受鞑子兵屠戳,皆因红巾军北伐之故,我等既为炎黄子孙,自当稍尽棉力。」竟是要与南宫奇立约,每年输送给明教军粮二十万石。此外约定两方互不侵犯。
南宫奇心忖:「我现今乃是白莲教张教主,言行必须更激烈一点,以安其心!」於是朗声道:「自古尊王攘夷,乃我大汉民族所必行。国破则家亡,覆巢之下无完卵。所以我们现今摒弃私怨私利,一切是以民族利益为先。推倒蒙古鞑子朝廷之後,我们还是要再斗一场。到时再逐鹿中原、决一死战!」
袁凌波闻言直跺足,暗自叹息,以手轻碰南宫奇,暗示他不要再多言。
只见张士诚果然面色大变,脸上神色阴晴不定,又瞧了张士信一眼,竟不答话。
「教主快人快语!果然磊落君子,令人佩服!」袁凌云不知何时已现身堂上,适时插口道:「大丈夫自当恩怨分明,他日张教主若能北伐成功,我等自当奉陪!」
「混帐!」张士信叱喝道:「大王在此,不得放肆!」
张士诚作势制止张士信,说道:「然则何时可北逐匈奴?」
南宫奇心忖:「不若胡乱诌一个时间。闻说蒙古忽必烈灭宋才用十年左右时间,今日我说汉人反过来灭元,我若说多了时间,不够威风,乾脆也说十年好了!」於是大声道:「以在下估计,我汉人四海一心,共同抗元,不出十年,定必把蒙古人逐出中原!」
南宫奇却不知自己多言,已险死还生,张士诚本已後悔,欲改变主意,杀死南宫奇以绝後患。幸得袁凌云插口,张士诚不好意思悔约自认无义,只得作罢。
南宫奇大谈如何北伐,张士诚想的是如何在十年内多搜刮财货,备战中原。
张士诚想道:「今日一约,可保江南十年平安,值得值得!」张士诚主意已定,便道:「如此有劳教主先亲领五万石粮食北上,以表我江东百姓心意,其余粮食随後便至!」
於是张士信命令举行大宴,歌舞助庆,宾主尽欢。并约定翌日南宫奇等人便可起程。
回到庄内,南宫奇喜不自禁,问道:「仙儿你果真神机妙算,难道你是早已听到了甚麽消息?」他猜想袁凌波定是从乃兄处得到了消息。
「他们张氏兄弟只信奉行事心狠手辣、言而无信。你愈是讲良心的妇人之仁,他愈瞧你不在眼内,不把你当作劲敌,对你便不猜忌,只要高邮之危一旦解除,放走我们便只是早晚之事!」袁凌波道:「你可知他是怎麽想的?」
南宫奇感到奇怪:「难道你竟然知道他一言一行?莫非是你的大哥???」他心念一转,便即想到:「必定是她兄长袁凌云暗中透露;袁凌云化名武青君,已晋身张府重要地位,又与张士诚宠妾相熟,定必知晓张府内部许多重大秘密,不足为奇。」
袁凌波作个眼色,示意他住口。然後悄声描述了一下当时情况。原来当日张士诚是如此这般说的:「人云张教主任侠好义、有大志。今日一见,虽??猛过人,但年少冲动,好色贪花,只不外如是。闻说那朱元璋、陈友谅更是利害,若有此人在,反可压制住朱、陈等人。若他一死,朱、陈等人必脱颖而出。反予他人以此为口实攻我,实不智也!而赵敏郡主既不能杀,又不能放。杀之必惹蒙古鞑子报仇。放之彼又归元,领兵为张郎报仇。如此则上有元兵,左有朱军,下有方国珍,三方夹攻,我势危矣!」
适时张士信进言道:「不若送他们回去与元军激战,更可令他们红巾军内争,两败俱伤,我方坐观虎斗。岂不甚妙!」
张士诚抚掌道:「对!就这样办!」
於是就这样决定放了他们一行人。
「这张氏兄弟果真狡猾!」南宫奇道:「只是他俩却想不到我们竟都是假冒货色!」两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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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白莲教数十骑伴着南宫奇车驾起程,南宫奇却把一众婢女奴仆,连同新得的女子蹴鞠教尉们统统留下。
袁凌云带着张宗周也来送行。众人依依不舍地送出城外三里。袁凌云强颜欢笑,袁凌波强自镇定,脸色惨白,南宫奇感到她双手轻颤,显然心中大是舍不得与兄长离别。
张府衞士再送出十里外方才回府。
却不见袁凌云有再出现。南宫奇偷偷地看了袁凌波一眼,只见她眼眶红了一片,含泪低头。
南宫奇透过车窗帘目送张府衞士队远去,终於舒了一口气。
忽然马蹄声急起,由远而近。只听得车外白莲教众呼喊道:「来者何人?停下来!」
只见一名白衣少年单骑急驰而至。那人临近车队,众人纷纷拔出兵刃,喝令对方停下。
「是我!」少年忽然扯下头巾,满头青丝随风飞散,原来是个女子。
南宫奇仔细一看,那少年竟是庄玉蝶。
南宫奇待庄玉蝶上了马车,不禁喜道:「玉蝶,你回来了?我好想你!」说时上前执住她玉手。
庄玉蝶粉脸一红,挣脱了他双手。袁凌波也是欢喜非常。女儿家马上有说不完的话,南宫奇和江玉奴只得静静地在旁听着。
「怎麽去了那末久才回?」
「说来话长!」庄玉蝶道:「我和蓝翠到了北方红巾军大营,把此间事情一一告知。那韩林儿倒是爽快答应了出兵北伐,可是各路文武百官意见不一,有人说元兵势大,不宜硬拼,有的说这是张氏兄弟借刀杀人之计,令红巾军与元兵火拼,两败俱伤,他可坐收渔人之利。幸亏张教主力排众议,坚持一句说高邮若给元军攻破,唇亡齿寒,淮北亦必不保。大家不能再重蹈当年大宋亡国之路,这般大众更无异议。郡主亦真的写了一封家书命人送往元军大营给她父兄,劝阻他们别要急攻高邮。可是这些种种调兵遣将,徵集粮草诸事十分费劲,用了不少时间。等得红巾军十路出师,元朝廷震惊,蒙古皇帝急令元军回师,如此便解了高邮之危。」
「原来如此。」袁凌波道:「我还真怕你回不来,正要北上找你!」
「我瞧你们一大队人马,太容易找了!」庄玉蝶道:「我还真担心你们目标太过明显。万一张氏兄弟有诈,敌暗我明,我们处境危险得很!」
南宫奇闻言都不自觉脸露愁容,确实有些担心。
可是说也奇怪,车队一路上却毫无阻滞。
沿途尽是逃避战乱的难民。这日到了长江口,只见到处百姓扶老携幼,准备渡江南下。渡头岸上挤满了人。
南宫奇命人询问,众人都说害怕朝廷大军再攻高邮,纷纷举家南迁。
南宫奇愁眉不展,说道:「我出门多时,有点挂念爹娘,很想回家一趟。」
「玉蝶已经回来,实在无必要北上。」袁凌波也表示赞同,说道:「我和玉蝶原该去参见老爷和老夫人。」又看了江玉奴一眼道:「夫人也该去尽一下侍候翁姑之道。」
南宫奇道:「趁人多混乱,不若我们混在南下百姓中偷偷潜回泉州。」
於是命人先行一步,把粮草送往淮北红巾军大营。自己和三女却趁机混上一艘大船,出海南下泉州。
不到几天船便已登岸。
这时泉州街上,亦到处流民逃难至此。一片愁云惨澹,商户虽仍有经营,却是有若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或是大队士兵经过,立即吓得紧闭门户。
南宫奇心想若是领着三名美女走在街上,自然引起旁人注目。於是叫三女统统改穿男装。
到了一座大宅门前,南宫奇匆匆抢前几步,只见金漆「南宫府」三个大字牌匾下,大门紧闭。南宫奇上前叩门,良久无人答话。
南宫奇四下找人问道:「这家人到那里去了?」
人人都推说不知。
他欲想找一些相识的邻里乡亲查问,却是家家俱是人去楼空,有几家更像是遭了抢掠,屋子内凌乱一片。
南宫奇不禁忧心如焚。他真的着急了。正要从南宫府後院越墙而入时,一个女子声音突然响起:「少爷!天可见怜!果然是你!」
袁凌波见这女子脸色黑黝黝,粗衣裙布,是个看来亳不起眼的村姑,不知何时悄悄地走近南宫奇身边。
「你???你是???」南宫奇只觉那女子双目黑白分明,眼神说不出的熟悉。
「少爷,我是迎儿。」那女子压低声音。
南宫奇把她全身上下打量,半晌才想起来,这女子却可不正是自己的贴身婢女迎儿。
只是他平日所见迎儿皮肤细白,脸蛋吹弹得破,向来打扮得非常娇媚,出落得有若春花怒放,眼前迎儿刻意改妆打扮成村女,竟然令他一时之间认不出对方。
「迎儿!你怎麽扮成这样子?」南宫奇喜出望外,拉着她双手说道:「老爷夫人呢?」
迎儿望了一下南宫奇身旁三女,眼中似是有些诧异。
「这里不宜说话。跟我来!」迎儿领着众人在巷弄间左穿右插,终於来到一座小院後门。
迎儿轻轻地叩门道:「娘。是我!」
大门打开,一位老妇神色紧张地探头外望。南宫奇终於看到了一张他熟悉的脸孔;那老妇便是他的乳娘林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