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姐妹俩都是一张没睡醒的脸。但小夭还是破天荒的早早就起来了,洗漱完,就匆忙去找防风邶,她实在太好奇父王会同他说些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只是喝酒。”防风邶淡淡地说。
“只是喝酒?”小夭不可置信。
“嗯,只是喝酒。”邶泰然自若的坐在庭院里,逗弄着池子里的鱼。
“你骗人。”小夭气鼓鼓地看他。
“没骗你。”他回头看她,顿了顿,淡淡说道“也就…稍微…说了些你小时候的事。”
“我小时候的事?!”
“再顺便..…说了些你母亲的事。”
“我娘亲的事?!”
“可能…还有些关于你生父的事。”
“我爹爹的事?!”
这还叫什么都没说?!小夭感到自己仿佛再也没有任何秘密可言,好的坏的全都展露在他面前,任君浏览。
“高辛王也许骨子里是个残忍的人,但他对你却是真心实意的。”防风邶拉她在身旁坐下,认真说道,“他们上一辈的事,他都已经释怀了,你可以放心的去和他好好聊聊。不然你始终如鲠在心,一边对他心怀愧疚不敢亲近,一边又割舍不下多年父女之情,自己心里也不好受,不是吗?”
小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眼里起了雾气,她转过身去用袖子擦,不想竟越擦越多。
“我们大将军家的女公子,怎么大清早就哭鼻子了。”防风邶抬手用衣袖遮着她的脸,以免来往侍女看着私下议论。
“那…我去找父王了。”
“先用早膳。”他把她拉回。
小夭这才注意到亭子的小石桌上已摆好一桌小菜,还有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小锅清粥,防风邶手上拿了个小酒壶,身上已有淡淡的酒香。
“你这是昨夜的酒还没喝完?还是大清早又喝上了?”
“你父王亲手酿的酒,香醇浓郁。你要不要尝一口?” 邶将酒壶递给她。
“父王居然把他私藏的酒也拿出来给你喝了?”
小夭诧异。这可是平日里她们软磨硬泡都求不来的,父王总说好酒要封死了藏在地下,埋的时间越长,才越香,所以叫她们不要没事就打那几坛酒的主意。
邶慵懒的看着她笑,“你父王说,等我们走的时候,再给我几坛带回去喝。”
小夭此刻才看出父王的偏心。
“给我尝尝。”她拿过邶手中的酒壶,浅浅饮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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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夭隐隐听闻了一些,不少朝臣在朝堂上弹劾她,要求父王彻查她的身世,将她从族谱中除名,切不可乱了高辛血脉。
但父王就如他自己所说,是个很强势的国君,没有人能左右他的意志,他将她很好的保护起来,完全不理会朝臣们的意见。
小夭思索了几日,终究还是踏进了高辛王的书房。
“父王,儿臣有一事相求。”小夭毕恭毕敬的跪在高辛王案前。
“小夭…”高辛王是她这一举动甚是惊讶,连忙上前欲扶她起来,“什么事快起来说。”
小夭不愿起身。又伏下身子,说道,“请求父王将儿臣从高辛族谱上除名。”
她声音不响,却铿锵有力。
高辛王诧异万分,“为何?你不愿做父王的女儿了吗?”
“自然是愿意的。”小夭抬起头看他,她已经很久没这么认真的看过他了。这个人,已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岁月在他脸上留下道道折痕,又在他发间留下缕缕银丝。“但是,我不愿意做高辛王姬了。”
“你知道如今高辛王姬这个身份对你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如今天下皆传我是赤宸之女,高辛王姬的身份能让赤宸的仇家忌惮三分,不仅代表了尊贵的地位和身份,更是对我的庇护。”
“你都知道,你还要舍了这个庇佑?”高辛王一时有些失落,这些日子他顶着朝臣的非议,坚持护着她大王姬的身份,但如今小夭告诉他,她不要做王姬了,她不需要他的保护了。
“我….只想做小夭。不属于高辛,不属于轩辕,只是小夭。”
不属于高辛,不属于轩辕…高辛王沉默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弯腰想去将她扶起,他感到她和她母亲太像了,从前阿珩,为了那个人,也是这般义无反顾的模样。
“小夭,你起来。”
“父王答应还是不答应?”
“你先起来。”
“父王若是不答应,我便不起。”
高辛王无奈的点点头。
“谢谢父亲成全。”小夭重重磕了三个头,才起身。
许久,高辛王又一次开口,“这天下那么多男子…我和你外爷,本是能确保你能嫁给任何你想嫁的男子,可你偏偏…”
“父亲?!”小夭惶恐地看着他。
“那日晚宴的时候我就认出来了。”高辛王苦笑道,“你戏弄他是九头,在他脸上画了七个眼睛,还把他的糗态记在狌狌镜中。他虽染了黑发,但他的容貌同你镜中的九命相柳,毫无二致。我想我的女儿本事虽大,也不至于那么快就在大荒找了一个和九命相柳容貌一样之人。”
“原来你都知道….”
“防风小儿怕是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早已被九命所替代…”
“真正的防风邶早已死在了极北的严寒之地,相柳受他临终所托,回来替他为母尽孝。”小夭连忙解释道,生怕高辛王误会是相柳杀了真正的防风邶,“因防风邶本就是不受重视的庶子,离家时尚且年幼,容貌又被严寒所伤,所以没人怀疑过相柳。”
再抬头时,见高辛王正一脸笑意的看着她。小夭有些不好意思,“父亲你笑什么?”
“小夭,你和阿珩…真的很像。你们都是可以为爱奋不顾身的人。不像我,年少时为了权力和地位,脚下踩着数不清的人命,手上沾满了亲人的鲜血…走到这个位子上我才发现,原来站得越高,越是不自在,渐渐的连伤心的资格都没有了。”
小夭有些恍惚地看向高辛王,心里感觉闷闷的。许多的往事一下子翻涌而来,朝云峰上的凤凰树,回荡的笑声,遥远的童年…这些沉睡在最深处的记忆,此刻被一一唤醒。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每日傍晚都会坐在宫殿前的台阶上,眼巴巴地望着路,一旦看到我,就会欢喜地跳起,飞快地奔向我,那是我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刻。”
“如今我的小夭已经长那么大了。”高辛王神色柔和,仿佛那个坐在台阶上的小女孩此刻就在他面前。
小夭低头擦了擦眼泪,道,“无论我是不是高辛玖瑶,您始终是我心里最敬重的父王。只要您允许,我愿意永远叫您一声父亲。”
“我的小夭那么好,真是便宜了那九命。将来他若敢负你,你回来告诉父亲,为父替你做主。本王哪怕倾举国之力,也必替你讨回一个公道。”
“倘若真有这一天……我要这公道来有何用。”小夭笑答,眼泪却控制不住的从眼眶里掉出来。“父亲放心,他待我…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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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辛的冬天没那么冷,小夭从书房出来的时候阳光正艳,洒在长长的回廊上,光密影疏,防风邶正站在回廊尽头的阳光里,俊美的脸上漾着淡淡的笑意。
她抬手遮挡刺眼的光线,隔着数十个台阶,眯着眼贪恋的看他。
防风邶沐着暖阳,拾阶而下,走到她面前。
“又在发什么愣呢?”
她伸手环上他的脖子,紧紧抱住他。她生了得失之心,有时候觉得这样刚刚好,有时侯又觉得不够,还想要更多。
邶不再说话,顺势揽着她的腰,将头埋在她肩上,静静地感受着两颗心紧紧挨着,一起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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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别前一日,高辛王早早的下朝,带他们三人乘船出海。
高辛王负责钓鱼,防风邶负责烤鱼。小夭和阿念就坐在船头吹着海风聊着天,直到闻到烤鱼的香气,才回甲板。
“不行不行,鱼尾巴要焦了,邶,赶紧翻面。”
“邶,这里还要再烤烤,鱼腹这里的皮要焦黄了才好吃。”
“料多撒点。不是不是,邶……”
防风邶瞪了她一眼,小夭终于闭嘴。
阿念在一旁看着大笑,“终于有人治你了。”
“阿念,我给你去捉螃蟹吃吧。”小夭想起阿念爱吃螃蟹。
“那我可是要吃大螃蟹的,超大的那种。”阿念夸张的伸手比划。她越来越觉得,有个姐姐真的挺不错的,以前还嫉妒小夭抢她的风头,分去了父王的爱,现在才发现,父王的爱并没有少,还多了长姐的爱。
小夭如一尾人鱼般从船上一跃而下。一会儿功夫,当真给她抓了两只大螃蟹上来。
阿念欢喜雀跃,陪她去后舱换衣服。“父王常说,姐姐从小就喜欢游水。每到夏日,就喜欢泡在水里,还要你娘一口一口给你喂瓜吃。可惜我从小就不会游水,有时真羡慕姐姐,还能在大海里游水。”
“以后我教你。”小夭利索的脱下湿衣,用清水冲去头上和身上的海腥味。“大海里可美了,等你学会了游水,我还可以带你去大海里玩。”
“好呀。”阿念替小夭拢着身后的头发,点头应道。
“姐姐….”她突然低呼一声,指着小夭颈脖处的红印,“你…你…你….”
小夭想起那日防风邶和她拥抱时,曾将头埋在她颈脖处轻轻吸允…当时只觉酥痒….她涨红了脸赶紧伸手捂住。
想想不对,又去牢牢捂住阿念的嘴,用眼神警告她不要声张。
“你们两姐妹,出来吃鱼了。”舱外高辛王的声音响起。
小夭默默用灵力烘干头发,整了整新换的衣衫,装作若无其事的和阿念走出船舱,阿念一脸憋不住坏笑的偷看她。
甲板上已摆好桌椅,高辛王说在船舱里吃饭没意思,甲板上吹着风,看着大海,更惬意。
小夭将鱼腹最肥嫩的一块肉切给高辛王,又给防风邶切了另一侧鱼腹的肉,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给他的那块鱼肉上撒了一些佐料。
“这个你尝尝,配鱼虾最为鲜美。”
“姐姐这是什么秘制好料?我也要尝尝。”阿念凑到邶的餐盘前。
“这个你吃不了。”防风邶把盘子挪到自己面前,夹了一块煮熟的蟹腹放到阿念碗中,含笑说道。“你吃螃蟹。”
随后他又夹了一块蟹腹,专心拆蟹肉。
“父王,你看,姐姐偏心。”阿念嚷嚷。
邶将放着拆好蟹肉的小碗推到小夭面前,小夭朝阿念吐吐舌头,埋头吃蟹。
高辛王看着她们姐妹两,软语娇声,如北地山般冷峻的眉眼全化作了江南的水。
那日,她们玩到天色黑透,才尽兴而归,小夭觉得此刻老天是如此的厚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