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秋赛的缘故,赤水城的商铺也变得忙碌异常,络绎不绝的客人涌进铺子,人声喧嚣,只有到了午饭时分,那些掌柜们才稍微得闲片刻。
晌午,防风意映正在铺子里查阅账簿。前几日船上的不欢而散一直让意映心生不安,涂山璟的心思她大致能猜到个一二,这般冒然激进却是她没想到的。
如今不同于老轩辕王时期,那时候整个中原的权势财富都集中在四世家手中,他们互相制衡,左右中原的局势,中小氏族都要看四世家的脸色。现在世家平衡早被打破,大氏族各怀心思,小氏族又蠢蠢欲动。她只盼着赤水丰隆别冲动行事才好,不然陛下真深究起来,涂山氏怕是难以独善其身。
此时,前堂走进一对年轻夫妇,男子温润儒雅,怀中抱着一两三岁的孩童。孩童肉嘟嘟的小脸靠在男子肩头,粉粉嫩嫩像个肉团子,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满是好奇地打量着周遭。
男子身旁的女子五官一般,一双眼睛却生得极好看,仿若潋滟秋水。他们低声说着什么,女子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巧笑倩兮间又让人觉得女子甚是妩媚动人。
他们身后跟着一清秀的女子,看起来应是他们的婢子,还有一相貌硬朗的男子,估摸着是个侍卫,侍卫只有一只耳朵,脸上隐约可见一些细小的疤痕。
意映的视线最终落在男子腰间的香囊上。
片刻后,她唤来掌柜,在他耳畔低语几句,掌柜点点头,接过意映手上的木匣子,去了前堂。
“这位公子,我们东家托老奴将这枚同心佩赠予小公子,望公子收下。”掌柜将木匣子递给女子。
女子与婢子正在挑选耳坠,闻声有些惊讶,回头犹豫地看了男子一眼。“我们与你东家素昧平生,为何要赠我们同心佩?”
“东家说与小公子甚有眼缘。一枚锁佩,不值什么钱,权当与小公子结个缘。”
男子的视线扫向内堂,隐约可见一年轻少妇端坐其中,隔着层层珠帘,虽看不清少妇的容貌,但男子似乎早已了然于心。
女子往内堂望去,又见男子神情笃定,心里便也就猜个八九分了。
“既然是人家一片心意,我们便收下了。”男子彬彬有礼地说道。
女子将耳坠交给掌柜,让他包起来。男子付了账,他们又郑重地谢过掌柜,一行人有说有笑着往铺子外走去。
意映目送他们离去,正对上孩童清澈的眼眸,那双眼生得明亮,像他娘亲。孩童见了意映,竟咯咯地对着她笑起来。
“姐姐…”阿晏奶声奶气地说。
“别乱叫,那是你小姑。”防风邶纠正。
阿晏皱皱眉,似乎是不满有人反驳他的话,攥紧小拳头揪住邶的头发。
邶的脸阴沉着,小夭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终于有人能治你了。”
“是吗?”防风邶瞥了她一眼,悠悠地说,“那也并不影响我治你。”
小夭眨眨眼,对阿晏努努嘴,悄无声息地说,“咬他。”
阿晏眼里闪过一抹狡黠,一口咬在邶的肩上,邶闷哼一声,瞪着小夭,“你是不是又欠收拾了?”
“不要整日在小孩子面前打打杀杀的。”小夭讨好地笑笑,扭头看向别处,又说,“嗯……这同心佩平日里戴着可以颐养身体,关键时刻还可以当奇药续命,是个宝贝。”
不知是不是真的生气,防风邶没有搭理她。
半晌后,他又说,“小妹这些年明里暗里都帮了我们许多。将来万一涂山家出了事,她被牵连进去,我们也要尽量帮一帮她。”
小夭认真答,“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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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水秋赛一般持续六天。
秋赛结束后,赤水氏作为秋赛的组织方,会举办一个盛大的宴会,一来小炎灷将为所有优胜者颁发奖励,二来也是为了答谢各族前来参赛,并欢送众人。
欢聚从午后就开始,一直持续到深夜。人们喝酒吃肉,抚琴高歌,肆意欢畅。年轻人则会在草坪上围成一个圈,男男女女,踏歌而舞。
往年这个时候,赤水丰隆总是人群的焦点,大荒有志男儿都慕名而来,哪怕只是和丰隆说上几句话,喝上一碗酒都觉得是万般荣幸。
女子们都仰慕这位大将军,热情奔放一些的,会主动邀约丰隆一起踏歌。他身姿刚健,步履优美,大家族出来的女子内敛一些,也总是站在一旁围观,眼睛却忍不住直勾勾地盯着丰隆。
如今丰隆更多的精力都花在筹办宴会的前期准备上,他很少再出现在这样的欢愉场合,人们也很少再提起他。他的名字似乎成了一种忌惮,人们偶尔提起时,总会有一种不可言喻的复杂感情掺杂在里面,慢慢的,干脆就避讳着。
小夭喜欢凑热闹,秋赛的结果她并不在意,也毫不关心这一届是谁得了第一,她只想开怀畅饮,吃着现烤的羊肉。
防风邶就坐在不远处看着她,梳着两个利落的辫子,与陌生的男男女女们一起手挽手地月下踏歌。
阿晏坐在邶腿上,防风邶严肃地看着他,一本正经地教育道,“以后不可以再咬爹爹,知道了吗?”
“娘亲说,咬爹爹。”
邶忍不住想要翻白眼,阿晏的心思却全被他们踏歌的欢快气氛吸引,随着他们的歌声摇头晃脑起来。
防风邶捂住他耳朵,板着脸说,“不能光听娘亲的,还要听爹爹的话,知道吗?不然…爹爹会吃了你。爹爹最喜欢吃小孩。”
阿晏看着他一脸严肃的模样,觉得眼前这人并非说笑,他瘪瘪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引来周遭男男女女的侧目。
邶泰然自若地抱着阿晏,又低声哄道,“爹爹跟你开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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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秋赛结束,各族子弟都陆续回家,玱玹也没有在赤水出现过。
据说从前玱玹每一届都会来观赛,有时还会给优秀的子弟额外的奖赏,但自从那场战争之后,玱玹再未踏足过赤水城,也再未召见赤水丰隆上神农山。
丰隆忙完秋赛,累得睡了整整两日。
那一觉如此漫长,漫长到他足够做一个冗长的旧梦。
梦中他曾与玱玹一同在归墟海中同船游湖,那时候馨悦也在,还有璟,意映,和小夭。馨悦是那么明媚无邪,心里满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
梦中他也曾与玱玹在秋赛后的宴席上把酒畅谈,那是他们的初次相遇。馨悦在月下踏歌,她那么热情奔放,干净历练,总是人群中的焦点。
梦醒来,玱玹已是威仪天下的轩辕王,馨悦如笼中丝雀,被关在一个叫紫金宫的笼子里,日渐枯竭。
究竟是如何走到了今时今日?
很多年前,馨悦与他说,“杀了西陵玖瑶,那是玱玹藏在心里的人。”
小夭……
那日,涂山璟在船上,眺望着远处,脸上带着喜悦,与他说,“小夭没有死……一个一事无成的浪荡子……一个狠戾嗜杀的魔头….怎么配得上小夭…”
丰隆揉着额头,前几日忙着秋赛的事,根本没有心思去想旁的事,此刻静下来,涂山璟的话又在脑海中蜂拥而至。
小夭的孩子如果不是玱玹的,还有谁?那时候整个清水镇都被围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还有谁出入轩辕的军营如入无人之地?
“小夭与九命相柳,举止亲昵。被始冉撞破…”
“探子说,小夭身边有个银发男子…他们举止亲热,常常同止同坐。”
九命相柳….
怎么可能。
小夭若是怀了九命相柳的孩子,防风邶还能与她相安无事?玱玹怎会纵容小夭怀着九命的孩子?
“陛下要藏住一个天大的秘密。”
这就是玱玹要藏的秘密吗?为了遮掩这荒唐事,而安排小夭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