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鸿源说的没错,生冷的东西,空腹不宜多吃,武俊丞的肚子一下午咕噜噜地响个不停,已经拉过几回了,如果称称份量的话,绝对超出所吃的那几个心里美萝卜的份量了。
果然是,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不仅要吐,还要外加利息。
夜风清凉,身上却直冒冷汗,冒了一遍又一遍,衣服湿了干,干了湿,失水严重的武俊丞,此时已近虚脱,身体摇摆,头重脚轻。
腹内空空,肠胃在痉挛,他迫切需要喝点热水,吃点热饭,最好能热乎乎地吃碗饸烙面,然而偌大的森林,别说是饸烙面,连一颗野果子也没有。
这真是一片奇异的森林。
武俊丞随手扯了一缕青草,揉成团,放进嘴里大嚼起来,他听说咀嚼可以营造一种饱腹的错觉,俗称“精神进食法”。
事实证明没用,那种坚韧又干涩的青草,咀嚼起来很费力气,使得身体更虚了;精神也没能得到慰藉,咀嚼半天,不能咽下去,反而更是一种折磨。
他意识到自己快要死了。
疲惫、饥饿、孤独、无助、恐惧、绝望、不甘和悲愤,让这个23岁的小伙子泪如泉涌,尽管他在极力克制,但还是发出了呜呜的声音。
此时此刻,他多么想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哪怕是个陌生人也行。
哭泣虽然能缓解情绪,但也是很耗费体力的,他越来越虚弱,腿脚无力,不听使唤,密集的青草不时地让他摔个跟头,但他不敢停留,爬起来继续向前。
他虽然辨不清方向,不知道距离大部队是越来越近了,还是背道而驰,但他隐约觉得,只要走着,就有希望,停下来就是等死。
再一次跌倒,他终于站不起来了,意识开始涣散,朦胧的月色下,他隐约看到一块五彩斑斓的绸缎,还有两条细瘦的,毛茸茸的小腿。
“爸爸,妈妈……”他呢喃一声,便昏了过去。
武俊丞的爸爸武建国,和妈妈刘丽,见天已黑透,探路小分队还是迟迟未归,不由心急如焚,在此之前,他们已多次询问过陈平,陈平只是模棱两可地说:“再等等吧。”
具体要等到什么时候,他却给不出一个确切的答复。
没有手机的现代人,不能及时获取到对方信息,每一秒等待,都是百爪挠心的煎熬。
刘丽还好,她虽然也很着急,但只表现在神色上,武建国就有点沉不住气了,这个48岁的暴躁胖男人开始口不择言地教训起了47岁的前妻。
“我说不让他去,你非要让他去,这回好了,回不来了,怎么办?你说怎么办?他妈的,被你欺负了十年,差点死了,现在还要把儿子的命搭上……”
“我又没让他去,我也劝他别去,是他非去不可!”瘦小的刘丽泪眼婆娑地争辩道,“你以为我不着急啊,我已经吓得浑身没力气了,你还在那吼,吼管用吗?哪来那么好的精神?”
她确实没力气了,声音很虚弱,大声说了几句话,就喘息不止,身体微弯着,用一只拳头顶着腰腹部,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如果是有钱人,胖是福,瘦是美,而像武建国和刘丽这样的普通人,胖就是身材变形,瘦就是营养不良,用他们儿子的话来形容就是“半残废”。
武建国并不是很胖,但身体松松垮垮的,脸也皱皱巴巴的,毛孔粗大,泛着油光,前额微秃,已步入老年人的状态。
他的脸盘子很大,五官却很小,尤其是那张嘴,简直如林黛玉的樱桃小嘴。
刘丽倒是真的瘦,可是瘦得很不协调,四肢像四根棍子,胸部和臀部干瘪扁平,显得胯骨外突,如果给她插一对翅膀,倒真有点像翅人。
脸也很瘦,眼窝深陷,尖下巴,凹腮。
她和武建国正好相反,脸小五官大,一双大花眼在年轻时应该很漂亮,可现在却带动着眼角的鱼尾纹密密麻麻。
曾有着名专家发表过一个观点:父母包办的婚姻,往往都过下了一辈子;而自由恋爱的婚姻,却很难走到最后。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自由是一切混乱的起因。
不知这个论调的适用性有多大,但放在武建国和刘丽身上,却是恰如其分。
干瘪的刘丽,在年轻时也曾饱满过;饱满的她,也算是一朵花;一朵花的她拒绝了亲朋好友介绍的各种家庭优越,自身条件优秀的男朋友,执意要自己寻找爱情。
是刘丽倒追的武建国。
她一直固执地认为,送上门来的,都是别人挑剩下的;主动出击,才能找到自己最喜欢的那个人,这就像买衣服一样,千万不要相信导购那张嘴,她推荐给你的,都是卖不出去的。
那时她知道武建国家里穷,直到两人谈婚论嫁时,她才知道,他家竟然穷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连三分大的房地基都买不起。
那时的西秦市,一块房地基,五千块钱就能到手;再花个万二八千,就能盖起一套平房。
最令她难以接受的是,他家致穷的原因竟然是他哥结婚时,借了五六万的高利贷,而武建国却想分文不花把她娶进门。
这对她来说,太不公平,变相证明自己不值钱。
她见过他那个像肥猪一样的嫂子,他嫂子时不时地冷嘲热讽她几句,拐弯抹角地阐述了一个道理:只有贱女人才不值钱。
但那时,刘丽已将自己的宝贵之身奉献给了武建国,在那个贞操观念还很严重的时代,她已无退路,最后她不惜和家人闹僵,嫁给了一无所有的武建国,跟他住进了那间只有二十平米的,没有窗户的出租房。
结婚之前,刘丽和武建国约法三章:不准他和他家人来往;不准他给他家人花钱;不准他给他父母养老。
迫切要结婚的武建国,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她,这就是祸根,注定了这场婚姻悲剧。
这个约法三章对刘丽来说,是红线,不能触碰;而对于武建国来说,却只是说说而已,该怎么做,还怎么做,而且振振有词:百善孝为先。
刘丽欲哭无泪:你可以不答应我啊,我又没逼你;答应了就得遵守!
两人常因此大吵大闹,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