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会议历时两个多小时,临近十一点钟,李怀义方才宣布“散会”。
听到“散会”两个字,孙强立刻起身说道:“李主任、我那边还有点事,先走了。”
他应该真有事,说完这话转身就走,李怀义想拉住他都不可能。
而胡彪跟着起身长长伸个懒腰,可能认为这个动作很潇洒,伸出两个胳膊挺了几秒钟,这期间还要看着韩雪,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
然后嚷一声“总算开完了”,可能是提醒韩雪看看他,再然后失望地往外走去,来到门口又回头深深地看一眼,继续露出失望的表情,磨磨蹭蹭地往外走去。
环卫所的正副所长这个态度,房管所所长张富贵就比较客气了,站起身一直没动,见胡彪走出去,方才客气地说道:“李主任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
他说得客气,却明确发出一个信号,不管李怀义有没有事,他都一定要走的。
这个态度体现在行动上,没等李怀义说话,张富贵头也不回地走了。
而奇怪的是李怀义好像习惯了,对他们的态度丝毫不以为意,转脸对韩雪说道:“韩科长还会速记,非常难得。”
他夸奖韩雪,而韩雪礼貌地回道:“没写好,李主任莫怪。”
说完这话韩雪低头收拾桌面,将笔记本放进抽屉里,再放钢笔,然后起身说道:“李主任、借下光。”
她要去脸盆架那边取抹布擦桌子,这张桌子虽然很干净,可她有必要再擦一遍。
李怀义移动脚步让出位置,韩雪走向脸盆架,李怀义看看她的背影,走到周知远身边说道:“听说你的文笔极好,写字应该也是极好的,欣赏一下。”
周知远拉开抽屉取出笔记本,起身递给他、嘴里说道:“李主任别笑话,我练左手字只有一个月,写得就像小学生。”
他表示谦虚,李怀义却没回话,接过笔记本翻开看看,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却无一字认识。
别说他,周知远都未必全认识。
周知远没学过速记却学过狂草,但写狂草的目的却是用来练习手腕的灵活,与书法毫无关系,他的左手狂草练了两年,随心所欲到许多字自己都不认识,李怀义就更不认识了。
为避免李怀义误会,他有必要解释:“这是政委教我的狂草,可我左手就像后配的,写出来的字只有我认识,李主任讲话快,使用狂草才能跟上。”
周知远解释,李怀义却默不作声,看着笔记,心里却在想着,“这两人有点不好对付。”
韩雪应该挺有脾气,长得又漂亮,还是一名挂职锻炼干部,这三点加在一起,就让李怀义小心起来。
而周知远的言行虽然让他不满,却抓不到一丝把柄,让他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刚才他已打定主意,指使周知远来个敲山震虎,他与韩雪不同,是正式分配到街道办的工作人员,不管他以前是干什么的,现在是自己的手下,不用对他客气。
这个主意不错,可周知远笨拙的表现让他处于尴尬境地,周知远残疾了,他竟毫无怜悯之心的指使他,违背了领导关心下属的工作作风,传出去对他很不利。
他知道,这事一定会传出去,别说那三个所长,就万春芳一张嘴就够了。
为挽回影响他应该表现一下关心,拿定主意,李怀义合上笔记本,温和地说道:“邱主任让你尽快拿出治理方案,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来找我请教。”
“另外、抓紧时间练好正楷字,写方案时不能使用狂草,要一笔一划地写字。”
说完这席话,李怀义抬腕看看手表,放下手臂继续说道:“抓紧时间学习,尽快熟悉业务,我看好你。”
李怀义公开表达拉拢他的意思,见周知远轻轻点头,回头看一眼韩雪,却见她低着头有板有眼地擦着桌子,看她的动作,这张桌子应该擦上一个小时。
韩雪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通过动作表达出来,李怀义看出来了,回过头迈步往外走去。
房门关上,万春芳收回冷冷的目光,转眼看向周知远、笑道:“周知远同志、李副主任看好你,以后我们跟着你干了。”
她说这话就有挑拨之嫌了。
但周知远有办法应对,笑道:“万姐说笑了,您和王哥是老人,在业务上就是我的老师,我还要谢谢万姐刚才的帮助。”
“而韩科长刚才的表现,充分说明她的工作作风,面对分管领导敢于护着自己的同志,在万姐和李副主任可能产生矛盾时及时出面化解,非常有水平有担当。”
“我很庆幸在新的岗位上,有这样的领导和这样的老师。”
周知远表达自己的态度,服从韩雪的领导,尊重万春芳和王大刚两位老师。
他的态度很端正,话音落地,韩雪看他一眼,转脸对万春芳和王大刚严肃地说道:“我是挂职锻炼干部,半年后就会离开回原单位任职,时间很短却希望能从万姐和王哥身上学到一些知识,更希望能与万姐、王哥建立深厚的感情。”
这席话很有水平,表达挂职锻炼的身份,暗示不会损害他人利益,表示对万春芳和王大刚的尊重,体现了交好的意思。
最后一句话则是暗示,“半年后我会离开,你们愿意交我这个朋友,以后有事找我。”
万春芳和王大刚听懂了,轻轻点头表示接受。
他俩这个态度让韩雪放下心来,转对周知远说道:“周知远同志、我俩同时报到,在新岗位上都是新人,以后相互帮助共同提高。”
这句话说得冠冕堂皇,却暗藏一个意思,“我俩都是新来的,应该守望相助,这样才能站稳脚跟。”
周知远也听懂了,轻轻点头心里暗赞一声,“厉害。”正要回话,听门口传来“嗨”地一声,转头看去,见张勇拉开房门冲他招手。
周知远起身走出去,张勇关上房门,两人站在院里说话。
而万春芳转脸看看窗外的两道身影,转回头说道:“他还认识张勇?”
韩雪也看向窗外,张勇是综合办负责人,以后免不了与他打交道,借着万春芳的话低声问道,“张勇怎么了?”
万春芳笑道:“张勇的为人不错,就是善于讨好领导,邱主任和邹书记对他都挺好,聂玉成、李怀义对他也不错,属于八面玲珑的人,只有胡彪经常戏弄他。”
“戏弄的结果怎样?”韩雪继续探听消息。
万春芳无奈地回道:“能怎样?胡彪练过武,又是出名的混不吝,在社会上认识不少人,张勇胆小,只能忍了。”
韩雪继续问道:“邱主任不管?”
“批评几次,还能怎样?”
万春芳的回答有些无奈,再转脸看向窗外,见周知远一脸阳光的笑容,遗憾地说道:“小周长得挺俊,气质也好,可惜右手残了,干活毛毛躁躁,倒个水都能倒洒了,也是一个不干家务的。”
她对周知远发表看法,韩雪却不接这句话,周知远的经历和言行让她深思。
他的相貌、气质很像一名文职军人,却担任了四年班长,转业前竟被提为副连级干部。
而邱建业对他的态度也很奇怪,先是气势汹汹,随后转为温和,还称他是“一个好兵”。
她对邱建业有些了解,一名部队转业的副团级干部,战功卓着资历挺老,若不是文化水平低点,不会到街道办任职。
按邱建业的作风,一定是周知远的这只右手让他看出了什么,想到这韩雪升起了兴趣。
而万春芳也对周知远的右手好奇,低声问道:“周知远的右手怎么残的?”
韩雪低声回道:“不知道,我俩也是刚认识。”
这时王大刚说话了,“等他回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王大刚也不例外。
他们达成一致意见,见周知远进屋,韩雪沉声问道:“周知远同志,你是从高原部队转业的?”
她好像说了一句明知故问,却是替万春芳和王大刚问的。
听到这句问话,周知远看看她,转眼看看万春芳和王大刚,一直沉默寡言的王大刚也在看着他。
见众人神态,周知远明白,某些话他还是要重复说,坐下后淡淡地回道:“是的。”
万春芳立刻问道:“参加高原自卫反击战了?”
他就知道会有这个问题,郑重回道:“参加了,打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战争,敌寇莫名其妙的侵略我国领土,最初我军将之视为劲敌...”
他不想说自己的事,就要引领话题,躲开个体讲大局:“我军先采取诱敌深入战术,歼灭敌寇的主力随即发动反攻,一个月的时间将国土保卫战打成敌寇的首都保卫战,当时前锋部队距敌寇首都只有五十多里地,就是一次冲锋的事。”
说到这他挺遗憾,当时的他右手残了,可打敌寇的首都,他用左手持枪也能冲进去。
他有这个信心还跃跃欲试,当时他们就在打赌,“谁第一个冲进去?”
周知远坚信是自己,还盼着梦里的景象不会出现,这时他是代理排长,憧憬着带领全排冲进去竖红旗的美好景象,可接到的命令却是撤退,现实与梦境完全一致。
这是他的遗憾,以后再没机会了,他在尖刀排的故事画上了句号。
等他讲完,万春芳和王大刚议论起来,他俩的语气充满自豪。
而韩雪却关注重点,沉声问道,“右手怎么残的?”
这句话提醒了万春芳和王大刚,两人停止议论一起看过来。
而对周知远来说这个问题挺尖锐,回答不好影响也不好,挺考验他的智商。
于是沉吟一下、低声说道:“这是一次失误,当时夜战,拔出刺刀时误把刀刃当刀把了。”
这个说法倒与沈澜音的笨蛋公式非常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