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郁川慢慢把她的脚放下来,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的脸。陶绮言头偏到一边,心里觉得谭郁川是世界上最卑鄙的人。
“最卑鄙的人”还在说:“如果我死了,我们言言这么心软,真的会来参加我的葬礼,对吗?”
够了,够了。
任谁也没办法反复听什么死和葬礼的话。
陶绮言有些烦躁,微一阖眼,睁开,对上他深沉的眼,心尖蓦地一颤。她微不可见深呼吸几次,轻问:
“他为什么要害你?”
“谁?”
“费承江。”
她顿了顿,又道:“你们不是一直在合作吗?”
“就是因为一部分项目有深度接触,我查到了他走私的证据。”
他弯下腰把拖鞋给她穿好,手指在她膝盖弯抚了抚,有点痒,陶绮言动了动,躲开他的触碰,刚刚被撩开的长裙又盖住了她的小腿。谭郁川的手垂落下去,没再试着碰她。
“那药…宁辞也吃过。”
陶绮言几乎是一瞬间就听懂他在说什么。他口中的药只可能是智投的药,费承江走私…走私的货是那种副作用极强的精神类药物,市场上很难买,宁辞是这条肮脏产业链下游的受害者之一,那是不是他的死……
她的手指不受控地颤抖起来,是意识到原来那些东西在很早之前,离自己这么近。她想起病床上简未菱苍白的脸和紧阖的眼,脸上犹带着震惊,又爬升上一些恐惧,谭郁川眼底划过心疼,皱着眉上前半步,像是想起她说他身上味道难闻的话,只是覆住她的手,安抚她。
“言言,我会解决好。”
“怎么解决?”
“…我很快会告诉你。”
陶绮言盯他两秒,而后胡乱点点头,眼神垂下去,清晰地下达逐客令,“你走吧。”
怎么会妄想他真的会同她说,他总是这样不是吗。
她从高脚凳上下来,还是忍不住说道:“谭郁川,一直以来,我想要的只是一个知情权而已。”
尾音克制不住轻颤,让这句话带上了隐忍的委屈。谭郁川眉深深皱起,有些慌乱地想抓她的手腕,被她避过。
陶绮言头很低,只道:“你走吧。”
“言言,言言,下次,我一定全部都跟你说,好不好。”
“不用了,我自己会去查,查不到是我的问题,我们现在没什么关系了,你没义务告诉我。”
“有些事情不是你的责任,我不怪你了,你不需要总是冲在第一个承担风险。”她视线不自觉又落到他小腹,“别再受伤了,别再让江阿姨担心……”
“那你呢?”他突然发问,“你会担心我吗。如果我死了……”
“谭郁川!”
陶绮言声调猝然拔高,胸脯剧烈起伏,却说不出话来,下一秒发泄般重重推了他一下。
他后退半步,反而平静下来,看进她眼底,半晌笑了,苦涩稍有冲淡,“言言,你在乎我。”
“我不会希望你死掉,别再说这种话。”陶绮言眼底有水亮的碎光,声音有些无力的低浅。
谭郁川不受控制地上前一步,只追问他想知道的:“你在乎我,对不对?”
陶绮言不理解他的逻辑,她当然会在乎他的安危,换任何一个人她都会担心。可他们分手也是事实,所以只要各自安好就可以了,那他还在追问什么。
所以她直接问出口:“你到底在问什么?
我早就说过不喜欢你了,谭郁川。”
她语速慢慢加快,“不想再和你继续了,因为我看到你,就会想到我自作聪明的在你们身边待了那么久,你说我先招惹你,是,现在我知错了,我想把我的生活掰回正轨,不行吗!”
“路简明见我第一眼就知道我是谁,我在他眼皮底下工作那么久,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我为工作室独立做出的努力,他会不会当个笑话去看,而你们,合作长期以来如此亲密无间——”
她重重喘息几次,眼圈都染了红,指甲死死陷进肉里。
“谭郁川,或许你后来对我的感情不假,可欺骗和隐瞒浮上水面的时候,真心会大打折扣。”她直视着他如墨的眼睛,那之前会像个漩涡一样把她吸纳进去,现在只涂上血丝和苦痛。
她也很痛,所以就到此为止吧。
“而且,你和我,都不是会把感情放在第一位的人吧。”她咬紧牙关紧紧盯住他,甚至带着威逼,想确认他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偶尔在观点上的默契和共通,让陶绮言明白他们的底色,或许是一致的。
所以长痛不如短痛,时间久了,没什么是过不去的。
谭郁川的肩膀塌陷下来,没说出她想听到的话,而是:
“可陶绮言是第一位的。”
缓沉的字眼一字一顿,带着浓浓的颓败,谭郁川视线寸寸上移,看着她微僵的表情,红着眼再次重复:
“言言,是第一位的。”
爱情、利益、阴谋、种种,都是虚的,只有眼前的陶绮言是真实存在的,他不能没有她。
他愚得很,她在身边时,算计着桩桩件件,任何事都要抓在手里,以为她也不会例外。直到她飞去大洋彼岸,才发现没有她的长夜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
他幻想时光倒流,最好是能回到学校时,他只是她的老师,给她上课。至少她那时视线落到他身上,偶尔狡黠偶尔安谧,眼里都是他。
若他们只是那样认识,不掺杂其他,他会慢慢走近她,会不会能变成至纯的爱人,赤诚地站到她身边。
而不是现在,他们间隔三尺,却仿佛横过天堑。
陶绮言只说:“别再说这种话了。”
“我会证明……”
“你走吧。”
谭郁川看清她眼里的疲倦,艰难地吐纳空气,迈步出门。陶绮言想关门的那刻,一只手又横插进来。
“我说了,我最近都不会来打扰你。下次再见面,我保证我身上不会再有烟味。”谭郁川说这话的神态很认真,扣在门板上的左手因为使力青筋微凸。陶绮言余光被一道闪过,下意识看去是近在咫尺的那枚戒指,她又像被烫到一样收回视线。
她听见他话里带着些轻松和希冀。
“所以,我会抱你。”
完全是通知的语气,陶绮言眸光一闪,正要说什么,他就像预判了一样,很快说了声“晚安”,带着些慌忙,先一步把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