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三日,Jane.工作室被重新收购的通知还有一日就要公示。叶初故意在内透露,于是Jane.的大部分设计师已经知道新来的老板,是陶绮言。
叶初那通电话打来时,她是笑着的,意有所指。
“陶师,您该回来了吧。”
闻言,陶绮言微怔,随即慢慢带上笑,神情竟有恍惚,“好。”
齐瑞卸任,她需要和主理人叶初交接一部分工作,本来应该叶初带着资料前来,但陶绮言说,她会亲自去一趟。
Jane.,她很久没回去了。
陶绮言只身前往,在熟悉的楼底摁下“17”的按键时,恍若隔世。
她的心跳很快,是近乡情怯。
前台的小董第一个看见她,不敢置信几秒,看清后瞬间捂住嘴,“陶……陶师。”
陶绮言朝她轻轻摆手,温柔道:“好久不见。”
楼道走廊的绿植好像从没变过,有些人也是。
陶绮言身处这个空间,声音都不自觉变轻,她望着小董激动的原地小碎步,笑着指指里面。
小董连连点头,用星星眼目送她走进去。
目的地是那间大会议室,要穿过小而密集的玻璃格子间。
陶绮言很瞩目,经过哪里,都会有人好奇地看向她。有些奇怪,是因为工作时间,格子间里的人不多,有的人抱着展册匆匆掠过她,一看就是实习生,有的人认出她是cher,疑惑的表情转而惊喜。
却没几个她眼熟的面孔。
呼吸微顿,她伸手推开会议室的大门。
看清里面,她完全怔愣在原地。
有九个设计师分坐两列,都是她认识的人,是她以前的同伴。
九人本来坐姿各异,闻声看来,见是她,纷纷笑着叠声问好:“陶师。”
“陶设计师。”
“陶师。”
“早上好,陶设计师。”
最后看向叶初,她眼圈微红,笑着对她说:“回来了,绮言。”
辛苦你,走了很久的路,带着最初的梦想,还是回到了这里。
陶绮言捏紧门把手,突然用右手捂住眼睛,“干什么!”
搞这么煽情做什么,受不了了。
有人看见她红透的眼圈,打趣道:“之前还以为陶设计师不会哭呢。”
有资深的设计师驳他:“胡说,陶师才多大,哭哭怎么了?”
“都赖叶子,她说让我们坐这儿先跟你见一面。”
叶初眼一横,正要反驳。
陶绮言已经整理好心情,放下了手。
她说:“谢谢大家,等我很久了吧。”
会议室安静了,都专注地看向她,目光柔和。
陶绮言环视一圈,面带微笑,“新老板上任第一天,老员工就借机怠工,这怎么说?”
“……”
“…………”
看他们不约而同僵住的脸,陶绮言一下笑出声。
“所以晚上请大家吃饭,地点随便挑。”
林设计师啪地趴在桌上,哀嚎:“原来会开玩笑的陶师,能吓死人。”
众人哄笑出声。
临中午,陶绮言从楼里出来,烈日炎炎,她抬手挡了下阳光。
不远处站着一个人,休闲西装,打着黑色的遮阳伞。
她脚步放缓,表情有一瞬莫测,而后收敛神情朝那人伞下走。
路简明看样子是等她很久了。
“我猜到你今天会过来。”
陶绮言淡笑着:“路师真是料事如神。”
“找个地方,请你吃饭。”
“就楼下的茶餐厅吧,好久没吃那家的港式茶点了。”陶绮言说,声音很缓,带笑,“对于Jane.以后的发展,我也有很多问题,想跟路师请教。”
*
谭郁川当时接到郑知意的一通电话,临时决定改签同一班飞机。
郑知意打过来突然,先是对自己的失约表示歉意:“谭总,真不好意思,我老板要求我必须今晚回去,我可能带不走那颗红钻了。”
她也很可惜,实在想一睹阿盖尔红钻的光芒,但金主急召她回去,明显还是自己的饭碗更重要些。
谭郁川没说话,郑知意一颗心倏地提起半截。
糟,差点忘了这委托人的身份,但他应该不至于找她麻烦吧。
没想到,谭郁川出乎意料地好说话。
“没关系,我可以提前出发。”他起身出办公室,手里攥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我们提前见一面。”
郑知意松了口气,连声答应下来。
飞机上,谭郁川把一叠设计图给到她,郑知意低眸细看半晌,抬头问他:“谭总,这是哪位设计师画的?”
他眉尾稍抬,“专业上有错误?”
顿了顿,又说:“我画的。”
郑知意内心惊讶不已,又端详谭郁川两眼,她笑:“没有,是画得不错,没想到谭总还会做设计。”
笔触凌厉,钻石阴影处锐度明显,锋利异常,能看出设计者的个性。这样的设计图纸有十几张,细节上的修修改改,亦能看出用心。
“只是了解矿物的性状,设计谈不上。”谭郁川缓声道。
在他的角度,再好的钻石,也是矿物的一种。
郑知意收起设计图,说:“我会再基于此画一版定稿,设计方面没有问题,我们的工匠尽力赶工,一定能把谭总的想法落到实处。”
“谢谢。”谭郁川真心道谢,“还请郑设计师能按照委托要求,全线保密。”
“自然。”
两人同在顶舱,中间隔着一个过道,不说话的时候,气氛就显得很僵硬。
郑知意是个外向的人,她坐立难安,时不时瞥向谭郁川一眼,他线上会偶尔吐出一两声英文的交谈,声音沉冷,简直是对耳朵的疗愈。
平白的,她又想起cher。
cherflora初诞生之时,郑知意已经小有名气。外媒最喜欢抖机灵,亚裔的设计师,经常拎出来作比。
她被问起对cher的评价。
郑知意说:“希望她不会浪费天赋,仅靠clara的名人效应和宣传噱头,品牌的寿命不会太长久,毕竟,大家都不是瞎的。”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了一众摄像机后,离得并不远的cher,她正平静地看向她这边。
而后,cherflora陆续推出五套风格特异的设计,震惊了整个圈子,名声大噪。
cher依旧不接受采访,她出席各大展会,并且游走于上流圈层。偶尔碰见,郑知意不止一次见她在酒会后上了某资方大佬的车。
郑知意觉得,cher实在是聪明,有权有地位的大佬们就喜欢这种有颜有才表面上还冷傲得没边的女人。
直到旭日的董事长,也就是她老板,亲自上前约cher的时间。
郑知意在之后的一次会上暗示此事,希望老板能向她明确,旭日需要挖来一个新顾问,还是老板需要一个新欢,她好早做准备。
会后她被领导叫到办公室,指着鼻子怒斥。
矿山合资签署的文件擦着耳际被掷到地上。摔开的那末页,郑知意看见,甲方那处,是cher飘逸的中文签名。
陶绮言。
她把文件捡起来,原原本本放回桌上,跟老板道歉。
郑知意在那时意识到,当她依旧在明里暗里对比两人的设计时,cher已经成为需要别人来巴结她的资方。
怪不得cher会用那样淡而静的眼神面对她的讽刺。有些人知道自己的路该如何走,不会因外界的任何评价撼动。
不知是羞愧还是松一口气,郑知意对cher总抱有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她越想为她的新设计拍案叫绝,对她这个人就越复杂。
若是有机会,郑知意真的很想同她见一面。
谭郁川私下里找上她的时候,她很惊讶,但那时她已经知道了他和cher的关系。
听闻设计的是那颗4克拉的阿盖尔红钻,郑知意手抖的差点扔了咖啡杯。
没想到他却说:“设计图之后会给到你,我希望借郑设计师的渠道,委托一家经验丰富的珠宝工作室。”
她疑惑:“国内没有一处可以满足谭总的要求吗?”
谭郁川轻笑:“这颗红钻,实在是很有名,我希望,她在收到这枚戒指之前不会听到任何风声。”
“郑设计师和她没有业务上的交集,我想,应该可以保密。”
……
现在,红钻终于被推到眼底。郑知意呼吸一窒,好不容易才把视线从钻石上移开。
她收回对cher的评价。这颗钻石,连同眼前的这个男人,她现在,对cher只有接近嫉妒的羡慕。
忍了好久还是忍不住,她问谭郁川:“这戒指的用途,我能问吗?”
“如此用心,还要保密,谭总是想和她,求婚?”
谭郁川端着咖啡的手一顿,目光移向她,没说话。
郑知意以为自己猜对了,她笑容扩大:“下个月是国内的七夕节,谭总若是用这颗钻石在那日求婚,没有女人会拒绝的。”
桌下的手指弯曲到骨节发白,谭郁川没办法否认自己确实存了这样的心思,可陶绮言的想法,他无法揣测,而他在那刻确确实实因为郑知意的话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沉默良久,他才说:“拒绝也没关系。”
郑知意弯着的嘴角僵住,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拒绝也没关系。”谭郁川又重复一遍,眼神柔和微黯,明显是想到了爱人,“如果这枚戒指幸运,它会是她的求婚戒指,如果运气不好,它一直陪在她身边,也可以。”
钻石孤零零闪耀着,郑知意失去言语,觉得他说的是戒指,又好像不是。
半晌,她叹息说:“祝您如愿。”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