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族离开了。
没人懂墨尧的心思。
也没人在乎此间的一片狼藉。
所有人目光炯炯,此刻全在注目定下赌约的女帝。
而秦逍此刻的身位也颇为尴尬。
由于妖族退却,妖族一方只剩乱云浮沉。
只剩秦逍一人形单影只,面对西梁群雄,像一只被孤立的鹤。
女帝没有再开口。
她俯首低眉,眸光穿云破雾,俯瞰洛天都的芸芸众生。
这场骤然袭来的浩劫,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留下的累累疮疤,还需更多岁月来慢慢消弭。
女帝消失了。
一众追随女帝的大修,此刻也纷纷施展芥行离开。
自始至终女帝都没再看秦逍,更遑论跟秦逍攀谈一嘴。
秦逍也乐得享受这种忽略,不过接下来他要面对的波澜,又何曾比眼前的残局舒展?
镇元子和墨渊真人相继带队,叮嘱各大洞天内门弟子做好善后工作。
墨渊真人不怀好意地瞥了一眼秦逍,下一刻便缓缓朝秦逍的方位飞来。
秦逍见状心中生厌,果然该来的躲不过!
出乎秦逍意料的是,一抹紫芒从下方倏忽即至,一直来到秦逍身前按落云头,连带着也飘出一抹熟悉的脚臭味道。
“师父!”
秦逍望着突然加塞的贾长寿,心里的欢愉是完全掩饰不住的。
若论谁能助他脱离此间纠葛,也唯有这位不着调的冲虚元老了。
“臭蕨根,你又想干嘛?”
“我说贾王八,刚刚群妖攻城不见你人,现在仗都打完了,你知道出来护犊子了?”
“护不护是咱家的事儿,你管得着嘛你!还有你们几个,有啥好瞅的?都没事干吗?哪凉快哪待着去!”
正值闭功期的贾长寿,此刻却叉着腰怒怼冲虚各大长老!
俗话说有理犟三分,无礼唯穷横。
贾长寿今日之举,可谓将倚老卖老的穷横嘴脸完美诠释,也注定让大愚峰的名声一跌再跌。
以前丢人丢到家也就算了,今日可不光有冲虚一派在场。
其余洞天首座自不会给贾长寿太多面子,可若论耍无赖,恐怕三十六洞天真没人敢跟贾长寿叫板!
贾长寿冲着虎视眈眈的黄虚宫长老一阵呲牙,随即又掣出象征太上长老的金镫令牌,满天摇晃不让众人逼近秦逍。
“咱家倒要瞧瞧,咱家今日就杵在这儿,我看谁敢越过我找我徒儿麻烦!”
“贾王八,今天可不是月末,我劝你最好识相一点!”
“臭蕨根你少在这里放狗屁!不是月末又能咋地?你们只要敢对我徒儿用强,咱家直接自断手脚给你们看!到时候等掌教师兄出关,咱家就去告你们的状!告你们不尊老敬老,亵渎太上长老尊卑秩序!告你们视冲虚门规于无物,告你们对大愚峰图谋不轨,反正老子药园有断续膏可再生断骨,咱看谁能耗过谁!”
不得不说贾长寿无赖起来着实混账,若不是他此刻在帮秦逍说话,秦逍都恨不得给他脑后一闷棍!
他妈的,忒贱了!
当然秦逍倒是蛮欣赏这种处世之法,不管是赖招还是阴招,只要能达成目的就是好招!
冲虚众人闻言皆面色窘然,那金镫令牌可不是假的,他们确实招惹不起!
秦逍也很懂逢场作戏,抱紧贾长寿大腿哇哇大哭,简直将王一般那点精髓模仿到惟妙惟肖。
艺术来源于生活,古人诚不欺我!
“都不敢上前是吧?没关系,想缉拿我们爷俩的尽管来!”
“贾王八,你这分明就是在碰瓷儿!”
“咱家就碰了怎么着吧!谁敢碰我试试看?想当年掌教师兄碰瓷我,还不是被师尊关了整整一年禁闭!你们若也想试试看,尽管往咱家这把老骨头上招呼!”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
贾长寿将泼皮流氓之道运用到极致,就这般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生生将秦逍给保下来了!
一老一少缓缓朝下方降落。
“二愣子,这段时间你先不要回门派,先在外面游荡避避风头。等咱家处理得差不多了,会让你师兄给你魂镜传信。”
“谨遵师尊法旨。”
秦逍少见的没跟贾长寿贫嘴,毕竟这老叟刚刚多亏了他。
再者说眼下秦逍的心思也不在此处,而是在墨尧临行前,轻轻戳了两下手指的方位!
秦逍拜别贾长寿准备前往,却被贾长寿一把薅住了胳膊。
“臭小子,你不往洪武门外飞,咋还一股脑往里头闯?”
“师父,江湖的事少打听,听多了容易骨质疏松,你还是回去多睡睡觉吧!”
秦逍随手薅了一把贾长寿的胡子,下一刻夜游神通展开,身法鬼魅状若蜉蝣,眨眼间便从贾长寿剑上溜之大吉!
“混账小子......你是要把我气死!”
贾长寿着实是拿秦逍没辙。
不过秦逍此举也确实气人不浅,明明刚从千夫所指中脱身,转头又扎进了不知深浅的洛天都泥沼!
当然秦逍不是那种冒险之辈,也从来都不会是。
他之所以这么做,当然是对自己抱有信心,亦是对时局拥有充裕判断。
贾长寿刚刚在云端所言,已然将利弊陈述清晰。
因此即便再遇到冲虚长老,凭秦逍这更胜一筹的油腔滑调,量他们也不敢对秦逍如何造次!
顺着云端下落,穿过无数层叠,秦逍再次见到了皇城下方的围山市井。
只不过此时再见,已然是一片断壁残垣。
昔日辉煌只剩余烬,残肢断手挂满窗棂。
百姓哀嚎哭天怆地,幸存的江湖人士以血洗面,伴着破败勾栏内隐隐传出的歌女怅惋,在夕阳余晖中叹出一声又一声凄凉黄昏。
无论庙堂还是江湖,凡是战争必有落寞,凡是破败亦必有欷吁。
秦逍循着墨尧所指方位缓缓下落,来到一处围山栈道上,一边朝四下眺望,一边散出神识窥探疾走。
四下里不断有人哀鸣求助,上到耄耋老人,下到襁褓婴孩,可全都被秦逍冷漠无视!
秦逍心里很清楚,他并不是圣贤菩萨,救不了众生,唯有普渡自身。
可这世上有他这种明白人,往往就有看不开的糊涂蛋。
行约数丈,前方出现一座山壁酒家。
酒家门口,有一堆刚刚垒起来的杂乱尸山血骨。
一位年轻和尚俏生生站在尸体前,就这么挡住了秦逍的路。
他的袈裟带血。
他的眼里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