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太监瞧着极老极瘦,不过却一脸和善慈祥,毫无獐头鼠目的下作感。
李七月朝他稍稍颔首,算是回礼了。
如此洒脱不羁的个性,倒也蛮契合西梁一贯的风骨。加之李七月身家显赫,贺华黎倒也没多说什么。
当下由老太监引着,二人顺着左侧宫墙缓缓前行。
自古桡唐国以左为尊,这规矩延续到四大王朝,依旧恪守。
二人足足走了近半个时辰,期间偶尔瞧见几位太监宫女,并无其它闲杂人等出没。
“贺公公,女帝今日不上早朝吗?”
“回姑娘的话,自打八月十五至今,女帝从未临朝过。目前西梁政务交由太傅暂掌。”
“原来如此,往日上朝时分,也是这般走法?”
李七月这话问得并不唐突。
若她没有感知错误,自打入无极门后,她和老太监就一直在转圈。
“姑娘所言甚是。我西梁皇宫地处山巅,依山而建唯有环环相扣,呈螺旋状修筑各处宫殿,女帝的勤政大殿,则居于山巅最高处,人间不可攀。”
“这倒是挺麻烦的,百官每日上朝,岂不是自卯时初便要进宫?”
“不错,此乃西梁亘古未变的规矩,自武帝时便是这般,百官无论有无修为,都不可僭越此道。武帝也跟奴家说过,路要一步一步走,王朝要一步一步壮大,商贾民生要一步一步经营。谁若是只记得凌霄之上的浮云,谁便只会落到淹没尘埃的下场。”
老太监娓娓道来,很显然对禁宫之事烂熟于心。加之这些事也不是什么禁忌之说,因而对李七月也没有过多隐瞒。
李七月缓缓点头,当即也不再着急了。
“武帝高见,看来贺公公您服侍过武帝。”
“不止,老奴先后侍奉过三朝,如今的陛下,想当初亦是老奴瞧着长大的。”
老太监说得眉开眼笑,李七月却忽然眉梢紧锁。
虽然这老太监说得云淡风轻,可但凡稍一细想,连续侍奉三朝的老太监,其寿元那得到多少岁了?
且朝堂上伴君如伴虎,大多总管太监在改朝换代后都不得善终。
贺华黎能够打破此例,不光接连侍奉三位主子,竟还完好无损地送走了三位主子,这在波云诡谲的朝堂旧例上,可谓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稀罕事!
哪怕是一统天下的桡唐国,都有分崩离析覆灭衰亡的终局。
一个太监,闲庭信步谈古论今,指点三朝基业山河,这岂止是一句不简单能潦草概括?
李七月下意识散出神识,想好好窥探一番老太监的底细。可神识却根本无法浸入贺华黎的肉身,且不探不知晓,这般轻轻一探,眼前的老太监恍若高大了无数倍,显得高深莫测又无法琢磨。
大内高手!
“李姑娘,前面的青砖稍稍有些年头,走路会有些颠簸,还需专注当心呐!”
贺华黎轻轻朝后方瞥了一眼,眼神稍显阴翳,让人望之森寒。
“噢,好。贺公公侍奉三朝功不可没,实在令我钦佩。”
李七月散去神识,表面上风轻云淡,好似无事发生。
“姑娘说笑了,西梁有那么多三朝元老,亦有那么多肱骨之臣,老奴不过是伺候主子的狗,哪里配得上姑娘的赞誉呢?”
贺华黎说着卑微的话,李七月却不敢再对其轻视半分。
像他这样的老太监,中都府也是有的。
他们的脊背弯的很深,好似一柄满月长弓。
而往往越是这种长弓,射出的箭才是最致命的!
“姑娘,我们到地方了,您不能再往上走了。”
半晌后,二人来到一处宫殿前止步。
李七月望着门楣,面前乃是寿宁宫。
“有劳贺公公,我何时能面见陛下?”
“请姑娘在此歇息,陛下有旨意下达,老奴会第一时间知会姑娘。”
贺华黎深施一礼后款款离去。
李七月没敢多看他,直接扣门进了寿宁宫。
有宫女出门迎接,李七月禀明来历,随后让宫女带她前往了姝琊阁。
姝琊阁位于寿宁宫后身,沿一处平崖而建,阁中开遍桂花。
一位妙龄少女正倚着凭栏修剪枝杈,李七月乍一见她,竟少见地露出一抹笑靥。
“晓霜!”
花晓霜闻言一惊,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珠四下一瞥,也发现了桂花丛中那抹热烈的红。
“七月姐姐!你总算又来看我啦!”
花晓霜
二人俱都开心不已,能看出早就是旧相识了。
花晓霜立刻吩咐宫女置办茶点,不多时李七月来到阁中,二人望凭栏外桂花云卷,品香茗吃甄糕,聊得亲昵又热络。
平日寡言少语的李七月,此刻竟恍若换了个人一般。而被俗事滋扰的花晓霜,此刻亦好似开朗了许多。
二人从辰时一直聊到午时,用过中饭后,又一同来到暖阁内休憩。
花晓霜还在跟李七月说话,好似除了她以外,这宫里就没一个能唠知心嗑的。
“......就这样,有一天贺公公突然赶来,跟我说哥哥死了。”
提及花若虚,花晓霜的眼神里略带复杂。
“死因现在尚未明确?”
“没有,冲虚剑派的老爷爷们一直在查。听墨渊爷爷说,好像大愚峰有位叫彭于晏的弟子嫌疑颇大,只不过未有确凿证据,一直也都没有定论。”
“彭于晏?这名字怪怪的。”
“七月姐姐,听说是个蛮帅气的外门弟子。我也私下里派人问过大愚峰,貌似只有两位守山弟子,一个叫王一博,一个叫彭于晏。”
“有点意思,怎么,小妮子动春心了?”
“哎呀姐姐,你说什么呢!我的事你又不是不晓得......”
提及此处,花晓霜神色略显黯淡,甚至比先前在芸香楼时还要晦色。
李七月见状抬了抬手,将花晓霜揽过搂在自己怀中。
“怎么了,有事跟姐姐说,还是因为那个周公子?”
“嗯。”
花晓霜回应得声音很轻。
“不应该啊,按理说若虚公子殒命,你家里的反对声应该减弱不少才是,怎么反倒更愁眉苦脸?”
李七月很显然对花晓霜知根知底。
被她这么一问,花晓霜立刻眼泪汪汪,又不争气地哭了起来。
“姐姐,周公子他......周公子他彻底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