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男子很寂寞。
这种寂寞无关脾性。
他静静盘坐在甲子号第一浮岛上,呼吸吐纳,自成方圆。
四下里围聚者众多,望向他的目光里,只有高不可攀的崇敬,只有不可缨锋的汗颜!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他在呼吸。
他的剑亦在呼吸。
这种呼吸韵律天成,恍若和霞客峰气机连缀,恍若岿山崩于前亦不改分毫。
秦逍在他上方三丈外静默漂浮,足足看了他盏茶时辰。
期间无一人敢上岛应战,恍若自始至终,此人都没离开过座下蒲团。
孤鸾剑缓缓下落,在一片惊呼愕然的熙攘声中,秦逍正式踏足甲字第一号浮岛!
“我没看错吧,还真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
“这不是大愚峰的彭于晏吗?”
“大愚峰什么时候这么勇了,楚狂人的岛都敢登啊!”
“果真是草莽演义的年岁,什么不知死活的家伙都想冒一冒头!我楚师兄乃冲虚剑甲,即便是掌教高徒南宫师姐,也未必能胜过楚师兄一招半式!”
“何止啊,南溟离火剑虽名声显赫,可冲虚谁不知苍松峰的剑最狠最毒?再者说楚师兄向来对南宫师姐青睐有加,二人天造地设神仙眷侣,也根本不可能动起手来。”
“这彭于晏真是想出头想疯了,就算大愚峰眼下灵脉尽复,可他区区一介外门弟子,他以为自己是谁?上一个这么张狂无道的,还是贾长老那位叛出门派的姜姓师弟吧?”
“噤声!你是不是不想活了,那个人的名讳你也敢提?”
“哎呀抱歉抱歉,你瞧瞧我这张嘴哈哈哈,就是没个把门的!不过师兄啊,我这话糙理不糙。你说若大愚峰那位小师叔还在的话,他跟咱楚师兄到底谁更胜一筹?”
刚刚提点新晋弟子的家伙闻言一愣,半晌后嘴角微微嗡动,最终化为一道不可捉摸的叹息。
“唉,天生用剑的人,跟后天习剑的人,哪里有什么可比性呢?”
甲字第一号浮岛四周,围聚的看客越来越多。
许多刚刚还生死对弈的家伙,见到秦逍登上楚狂人的岛,竟两方罢斗弃岛前来观摩!
南宫红豆望着甲字第一号的热闹,眼神冷冽无波。
她缓缓抬起脖颈,将视线转移到最高处的巨大画卷上。
那里,此刻也因秦逍的举动而哄然攒动。
“啧啧啧,我说贾王八,没想到你还真有胆子!我本意想对你网开一面,让你跳几支艳舞便既往不咎。没成想你家弟子比你有种啊!”
说话的自然是墨渊真人,他拄着臃肿木杖来到贾长寿面前,眼神里满溢即将扬眉吐气的爽辣!
“臭蕨根,一定是我那徒儿不懂规矩。你且等我一会儿,我现在就让他换个浮岛!”
“胡闹!你以为大醮会是你家开的?踏上浮岛生死有命,哪容你想来就来想走便走?”
墨渊真人此刻极度刻薄,很显然是想将先前憋的气一并撒出!
“臭蕨根你少放臭屁,咱大醮会论武啥时候闹人命了?掌教师兄即将结束闭关,你若再跟我逼逼赖赖,等师兄出关后,连本带利我都要参你数本!”
“怎么,眼下不是月末,就只敢拿掌教师兄来压我了?镇元子代掌教还在当场,你们大愚峰是不是太目中无人了!”
墨渊真人煞有介事地抬举镇元子,这一招祸水东引可谓恰到好处!
“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臭蕨根你给我听好了,今日我徒儿要是有半分闪失,待到月末我开功之日,便是苍松峰血流成河之时!”
贾长寿一把薅下头上的簪花,抹了两把烈焰红唇,用他更加不人不鬼的老脸对准墨渊真人。墨渊真人也毫不示弱,拄着拐杖居高临下,俩老头大眼瞪小眼,将王八瞪绿豆这句俚语完美诠释!
“行了,为老不尊,成何体统!”
一旁看戏的镇元子上前打了圆场,不过能看出镇元子不想趟这趟浑水。
可两只老狐狸各怀鬼胎,一句接一句将他拱到了台前。镇元子就算再不乐意,也得接下这难以调和的烂摊子。
“代掌教。”
“代掌教。”
见镇元子出面,俩活宝也结束了互掐,将话柄彻底移交到镇元子头上。
“两位,大醮会乃公平演武之盛事。每位参赛弟子,南宫红豆皆会陈述利弊忌讳。既然眼下大愚峰弟子主动上岛,按规矩我等自然无权随意阻拦。贾师弟你先别急,我晓得荆州这孩子下手没轻没重。我会时刻关注下方局势,一旦发现苗头不对,我自不会袖手旁观,可好?”
镇元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贾长寿自然不能不给情面。
当下三人不再啰嗦,纷纷来到巨卷边陲往下俯瞰。
而此时的楚荆州,也总算睁眼看了秦逍!
“很好。”
楚荆州望着秦逍的脸,淡淡吐了一句评述。
他的视线根本没游移,自始至终都只看着秦逍的面庞。
秦逍也能清晰感知到,楚荆州根本没动用神识对他揣测。
这是独属于楚荆州的高傲。
他似乎根本不屑打量对手,好似多看秦逍一眼,都是对秦逍极为慷慨的施舍。
好狂妄的剑客!
秦逍对此当然嗤之以鼻。
没栽过跟头的人,自然不晓得低头看路。
秦逍被春眠和孙大人算计前,比今日的楚荆州可狂太多了!
只不过时过境迁,今日再见这种狂士,秦逍剩下的唯有唏嘘慨叹。
当然,楚荆州狂有狂的资本。
他不探测秦逍,不代表秦逍不去探他虚实。
秦逍一直在注意那柄会呼吸的剑。
虽剑炁内敛藏拙,可秦逍还是能清晰感知到它的力量。
剑引天地灵气,通达周天无痕。
除了晋入命宫境的大修行者,寻常修士哪有这般浑圆气焰?
命宫境!
自沈晏池后,秦逍再一次对上了货真价实的命宫境修行者。
这位成名已久的冲虚剑甲,很显然是秦逍出关后的第一道坎子!
当然了,今时不同往日。
在秦逍眼中的楚荆州,充其量也仅仅是道坎罢了!
只不过很显然,这道坎还浑然未知。
“我今天很高兴,也很不高兴。”
“为何?”
“我本以为会在这里枯坐三日,你能来与我切磋,令我派遣寂寞,此乃高兴之事。”
楚荆州言罢稍稍一顿,随后瞥了瞥秦逍腰间的大愚峰令牌。
“我只是没想到,一介大愚峰的外门弟子,竟敢在我面前公然亮剑。”
“抱歉,那个我听别人说,你是什么楚师兄对吧?你不喜欢我拿剑,那我就收起来。”
四下里闻言一片哄笑,全都将秦逍当成了王一般之流。
秦逍略显笨拙地拿下剑匣,又忙活了好一会儿,才将孤鸾剑插回相应鞘域内。
这顿折腾令他手忙脚乱,毕竟他对剑匣的使用还不算娴熟。
忙活完毕后,秦逍摊开毫无兵刃的双手,朝楚荆州微微一笑。
“楚师兄,我现在没有剑了,你不用怕,来,出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