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天都东城天地色变,漫天乌云被紫气裹挟,将西城的夜空搞得一丝不挂。
一处箭楼楼顶,值夜的哨兵吓得不敢露头。
哗哗啦啦的流水声不时响起,一道色泽微黄的水线从箭楼飞檐上掠出,有几滴液体迸溅在哨兵惊讶大张的嘴里,可哨兵早已望着东方吓得痴傻,丝毫没品出微黄水珠里酸涩的咸味。
箭楼飞檐上方,刚刚站在楼顶撒完尿的秦逍抖了抖裤子。
“唉,最近有点上火。”
秦逍轻轻舒了口气,弄好下摆后往上走了两步,将摆在楼顶中央瓦片上的酒坛拎起,咕咚咕咚喝了三大口,这才不急不缓地抹抹嘴巴坐下,望着东方的天地风雷啧啧咂嘴。
“老王八属实有两把刷子,唉这听不着说话可忒难受啊。”
正如秦逍所言这般,此刻不光东城大音希声,就连他所处的西城亦被完全剥夺听觉!
早在半个时辰前,秦逍便来到了箭楼所在。
他一直在紧密关注结亲车仗,只不过事态发展到现今这一步,的确是他始料未及的。
当然时局越乱对他越有好处,毕竟他此番目的也是破坏联姻。若张洞玄真被贾长寿一掌拍死了,那倒还帮他省了不少事儿。
只不过张洞玄若真交代在洛天都,西梁与北齐的梁子就过不去了。贾长寿向来不是鲁莽行事的家伙,这老叟除了猥琐还是猥琐。再者说刚刚女帝亦有显圣,很明显贾长寿此刻之举,背后藏着女帝未言明的授意。只是这骚蹄子究竟揣了何等算计,秦逍一时半会还瞧不太清。
好在秦逍也不着急,瞧不清楚就再仔细瞧瞧,他做事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自从晋入命宫境后,秦逍对天地灵气的捕捉嗅觉亦大幅提升。
眼下这种听觉丧失的怪象,秦逍虽不明就里,却隐隐能感觉到其大体脉络。
按照秦逍的推测,并非是洛天都的声息全部湮灭,而是被贾长寿的大神通统统“吸走”了!
早在瀚海平妖之际,二十出头的贾长寿便一骑绝尘荣膺太上席位。眼下又过了这么多载,很难想象此时此刻的贾长寿,其全盛开功期究竟有多么恐怖!
毕竟紫府元宗功法神效逆天,简直比秦逍掌握的罗睺明禅十三道还变态可怖。
罗睺明禅十三道乃是提升一境,而紫府元宗开功期是整体功力翻倍提升!
因此对于此刻的贾长寿,秦逍是万万看不透的。
他只能看透张洞玄的剑。
张洞玄的选择没什么错。
面对实力不可揣测的前辈高人,卖弄虚招华而不实白费力气。唯有凝聚剑气透点而发,方能在通天逆势中求得生机一线!
只可惜境界差距过大,秦逍也好张洞玄也罢,就算想破脑袋挖空心思,说到底也不过是命宫境与扶摇境的拙见。
在绝对的实力压制面前,低阶的算计与见识将不堪大用。
毕竟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被困在瓮中的渺小萤虫,只会天真以为撞破瓮口的淤堵,便能逃出生天窥见瓮外世界。殊不知那块堵住瓮口的淤结,仅仅只是盖住瓮口的巨人掌心上,沾染的一块小到不能再小的砂砾罢了。
秦逍和张洞玄都明白这些道理,秦逍也清楚他们都不是妄自菲薄之辈。
只可惜留给张洞玄思索的时辰不多了,倒是秦逍此刻逍遥恣意,置身事外旁观者清,渐渐能看出一些端倪。
按照他目前的理解来看,贾长寿的弥天巨手,正在形成一股震慑四方的【势】。
眼下的东城一片黑暗,应当是这股【势】在侵吞东城的光源,进而疯狂吸纳东城一带的声浪。
若秦逍所料不错,对这只遮天蔽月的黑色巨手来说,侵吞光源和声浪仅仅只是其开胃前菜!
以往在相国府里听野史杂闻,有说书先生讲过一种说法。他说周天星辰皆有自身定势,巨大星辰会滋生道场,吸纳吞没周遭一切渺小星辰。势力庞大的盖世人杰,亦会吸纳一众门客幕僚为其所用。此乃天地公理,现在想想确实道理不俗。
果不其然,就在秦逍沉吟之际,东城的混沌黑暗里再起波澜!
秦逍将神识完全敞开,借助神识弥补视觉的闭塞。
这般一瞧,即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他,亦不由得大大倒吸冷气!
东岭街上,房倒屋塌,樯倾楫摧!
无数瓦片掀飞狂舞,一幢幢秃顶屋舍亦拔地而起!
五人合抱的参天古树根须尽断,屹立上百年的老街牌坊扭曲升天,无数隐匿窥伺的修士豪侠被甩上苍穹,数百匹西梁烈马嘶鸣蹬蹄,鸡鸭鹅狗猫等家禽牲畜对撞乱吠,勾栏染坊里的花粉姑娘惊呼狂扭,深夜偷腥激战正酣的狗男女衣衫不整,双飞上天姿态连缀,场面一时间要多花哨有多花哨!加之此刻所有声息全被剥夺,一切惊呼哀嚎都隐匿无声,场面虽狂暴摄人,却安静如小桥流水,越看越觉得诡谲离奇!
处在祸乱中央的张洞玄苦苦支撑,他先前不可一世的璀璨剑势,已经彻彻底底被巨手吸纳到渣都不剩!
庞大的蔚蓝剑炁彻底从张洞玄周身抽离,捎带着也将张洞玄一味笃信的傲气抽干剥净,只给他剩下前所未有的黑暗混沌,以及他想都没想过的无上惶恐!
对未知恐怖的莫名惶恐!
对死兆临头的绝望惶恐!
对巨物袭来的颤栗惶恐!
“呼。”
远方,秦逍缓缓吐出一口酒气。
他的眉峰微微皱起。
他能想象到张洞玄此刻眉峰紧蹙的模样。
不过这些还不是最恐怖的。
按照秦逍的揣测,弥天巨手的【势】可不仅仅只会【收】,眼下所有【收】的态势,不过是为了巨手彻底砸下时,完成一次最绚烂喷吐的【放】!
“来了!”
秦逍忽然神色紧绷,右手不自觉地捏爆了酒坛。
啪嚓!
一声清脆,渺小却突兀!
“声音......渐渐回来了!”
秦逍能很清晰感觉到,耳畔隐隐传来丝丝缕缕的杂音。
恍若一直在寂静深海中潜游上浮,越来越接近水面,也越来越能听到朦胧模糊的噪音。
这感觉无疑是可怖的。
作为一名江南人氏,水性不错的秦逍当然晓得,自己每次下水和女子嬉戏,周遭都会有上百个奴仆杂役端盘侍奉,亦有十几个臭味相投的纨绔子弟叫好追随。
他也十分清晰的记得,每次在水中扒下陪玩女子的肚兜羞衣,咬在嘴里钻出水面那一刻,四周艳羡叫好的吹嘘声响亦是最炸裂刺耳的!
而眼巴前......洛天都东城巨手下落。
属于所有局中人的“水面”,即将砸到每个人的面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