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长顺越说越低沉，到最后便没了音儿。
秦逍很理解他的想法，出身在陋巷之家，没有钟鸣鼎食的命，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百姓，唯有科举取士是唯一的出路。
虽说西梁男儿志在报国，可人多多少少也是有私心的。谁都清楚上阵杀敌九死一生，古来征战几人还，建功立业者寥寥无几，大多都是曝尸荒野，有个马革裹尸，都已算上辈子烧高香了。
毕竟人分三六九等，不管在哪片天下，穷人的命都不值钱。
“老人家，眼下长峰峡丢了，南靖正举大军而来，你觉得我能行吗？”
“能。”
本以为这老叟会继续骂脏话，没成想他却回应得斩钉截铁。
“老人家何出此言？”
“没啥子，我就是信。”
“可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你又不了解我，我其实很平凡的。”
“能跟我这倔驴脾气待这么久的家伙，本身就是不平凡的。”
“哈哈，如此说来，老人家你也很不平凡。”
“为何这么说？”
“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
二人相视苦笑，只可惜气氛烘托不错，酒囊却空空如也。
“老人家，接下来会死很多人。你年纪大了，就好好留在后方养马。我会叮嘱你的上头，给你多安排两床过冬的被褥。”
“用不着你献殷勤，爷爷还没原谅你呢！”
王长顺很显然还在生秦逍的气，他毫无顾忌地起身解开裤子，哗啦啦站在草堆上迎风撒尿。秦逍见状亦来了尿意，起身跟他站在一排，也当着不远处敲金柝的哨兵的面，哗啦啦呲了一泡大尿！
“老人家，你有点上火了。”
“孙贼，爷爷够长！”
“哈哈，成成成，你天下第一长，老人家你说说，那些传闻中飞升成仙的仙人，在天上是咋撒尿的？”
“我哪晓得？不过这阴云绵绵，瞧着也没建茅房，估摸应当是站成一排跟咱这样，往咱人间呲尿！”
秦逍闻言笑得开怀。
“多谢老人家解惑，我总算明白为啥会下雨了。”
咔嚓！
话音方落，高天阴云炸裂，一道闷雷差点劈到草垛。
撒尿二人组见状拎着裤裆，灰溜溜跳下草堆，找了个干燥墙根不断甩手。
下雨了。
仙人尿频。
秦逍望着丝丝雨幕，无煞剑体感受不到寒凉，倒是一旁的王长顺，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仙人撒尿，凡人谓之甘霖。凡人撒尿，黄土谓之滋养。凡人不懂仙人上没上火，只知道祭拜焚香感谢雨露恩泽。蝼蚁亦不懂凡人的馈赠，只喜悦湿土松软适宜挖洞。”
秦逍似有所悟，转头瞥了一眼王长顺。
“照这么看，无论仙凡，都挺俗的。”
“少装犊子，你爷爷我只知道挺几把冷的！”
秦逍此刻状态玄妙，一股热流从五大气海缓缓供给神宫。他的眼神亦愈发空灵，好似在无边氤氲中看到了真龙。
“老人家，我刚刚问你话呢，你活了大半辈子，活明白啥了？”
“主帅孙贼，你没事吧？”
王长顺很明显感觉到了秦逍的异样。
“没事，回答我的话。”
“俺一个乡野老头，能懂个屁啊！活着不就是那么回事嘛，看人出生，看人死翘翘！”
“人生二事，看生人，看死人，说得好。”
秦逍继续发问。
“那人为何会死？”
“俺又哪会晓得，生孩子也没人教啊！”
王长顺有点害怕了，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如此说来，那是熟能生巧了，活得久了，死人看多了，就会死了。”
秦逍微微一笑，下一刻浑身泛起乳白光晕，好似神明临尘。
王长顺吓得撒腿就跑，奈何岁数大了经不起折腾，没跑两步便腿肚子转筋，趴在地上哼哼呀呀，那德行跟老黄简直一般无二。
好在秦逍的异象并未持续太久，秦逍也清楚人多眼杂，虽内心涟漪澎湃，却将外化光华内敛，彻彻底底归寂于无声无息。
秦逍来到王长顺面前，打出一道真炁帮他理顺抽筋，随后朝王长顺深施一礼。
“多谢老人家帮衬，我已是命宫境大圆满！”
“啥玩意？”
王长顺听得云里雾里，他不是修行者，自然不懂秦逍在说什么。
一朝悟道，步步生莲。
这种感觉分外玄妙，乃问心之法，不求外物，不赖外形。
以往听到关于魏司南的种种传说，说他一朝悟道，朝固元而暮养气，一身天资引罗眉山烟霞化龙，锦鲤腾跃为其成渊护道。
秦逍一直觉得这些纯属扯淡，可此时此刻他观雨悟道，算是彻彻底底明白了其中奥理。
道法游离于天地之间，无形无相又无处不在。所有得天独厚之辈，不过是像秦逍和魏司南这般，恰到好处捕捉到了“道”的丝缕罢了。
命宫境大圆满。
秦逍内视自身，后脑神宫已经微微凝聚成胚，初步有了炉胎的雏形。
待到炉胎养成，便是扶摇直上九万里，突破初阶四境，踏入扶摇大修之列！
骤然突破的喜悦后劲很大，毕竟看似得来全不费工夫，可秦逍已然浑身暴汗。
佛家讲云无常形，法无定法，人无常人，事无常事。
应该说的便是眼前的道理了。
秦逍叫来守夜人，命其取来两袋新酒，随后邀请王长顺回到墙根底下。
“老人家，不管你多怪我，我还是三军主帅。现在我有一道军令，你作为大梁马夫长，应该不会抗命不遵吧？”
“何事？”
王长顺早被秦逍刚刚的样子吓愣了，听到秦逍这般说，立刻面色肃穆起身，连酒囊漏在地上都不管了。
“很好，不愧为大梁老兵。你听好，我现在给你一道真炁引路，再给你一张冲虚大愚峰令牌。你挑选一匹最快的马，星夜出发赶到冲虚剑派，届时只需亮出令牌，会有冲虚弟子接你上山。你去到大愚峰找到长寿真人，让他将一匹拐子老马交给你。”
“这般折腾，就为了一匹跛脚老马？”
王长顺闻言不解，秦逍也没想跟他多解释。
“不错，就要一匹拐子老马，我有大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