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听到这话，秦逍没有太过讶异，更没有太多劝解。
毕竟他不是秦莫雨，只是个容貌酷似的外人，没有劝慰的资格。
再者说柳姑娘现在的状态，也不适合继续沉沦。或许四大皆空，青灯伴古佛，对现在的她来说，是最好的归宿。
秦逍不知为何，又想起先前与胡文姬告别的光景。
对于只有百载阳寿的凡人来说，最割舍不下的，往往就是这些七情六欲。
只可惜芸芸众生各有缺憾，多情总被无情误，不入空门，众生皆苦。
翌日清晨，秦逍带着柳姑娘，去了最近的寒山。
佛门虽说势微，可凡尘的信徒还是有的。
寒山中有座尼姑庵，名字叫做“清净庵”，柳姑娘说她想在这里剃发修行。
跟庵中住持说明来意，秦逍进献了大量香火钱。虽说是六根清净的佛门圣地，可尼姑也是要吃喝拉撒的。银两使唤充裕，办起事来自然顺遂。
秦逍向剃度师父询问了剃度方法，清净庵依照佛门规章，举办了佛前的剃度仪式。不过柳姑娘却在仪式过后，将一众尼姑全部支开了。只留下秦逍为她主刀。
剃刀锋利，满头青丝，寸寸化雪。
秦逍一边做着，一边听着柳姑娘喃喃自语，一句话都不多说，心里却翻涌起五味杂陈。
“我是第一眼，就相中了莫雨公子的。”
“只可惜我们天各殊途，不光有缘无份，更是我情深缘浅。”
“我做了很多不喜欢的事，可莫雨公子是我喜欢的人。”
“我愿意为了我喜欢的人，去做不喜欢的事。”
“只可惜......我实在扛不住了。春华夏浓霜秋重，一场冬雪一场寒。”
秦逍默默听着，他不光想起了胡文姬，还想起了魏司南。
魏司南在一苇客栈曾说，他每年都会在桃花将落时，坐在客栈里痴痴等一个人。
那次与他相见，他已不是第一次在那里等了。按照他的话说，他已然很有经验。
这真是世上屡见不鲜的可怜之事。
“直到今日，我彻底想明白了。”
柳无晴还在说。
“我那么用力地爱他，不显山不漏水。他却那么用力地逃离我，又招摇又过市。”
“现在我决定用力地，将用力爱了他很久的我送走。”
“其实有时候，成全别人的善良，也不失为一种善良。我的情意就是一场重复的辜负。作为一个被辜负的人，重复的自给自足。”
“最起码我知道，这世上真的有一种人，会为了别人而奋不顾身，哪怕别人的念想里，从不曾出现任何关于我的影子。世上有很多人，因为这一念在心，才有继续活下去的理由。可我现在不想了，斩断一切重新开始，我要结束这段，单方面亏欠的人生。”
话全说完，一滴热泪带着滚滚红尘砸落。伴随着最后一缕青丝落地，这场剃度也彻底宣告终结。
她的沉默，此刻震耳欲聋。
秦逍不晓得说什么才是。
柳无晴缓缓起身，她好似真的彻底变了一个人。
此刻的她面无表情，眉目空灵，毫无欲念。
她缓缓朝秦逍深施一礼，没有说任何感念言辞，貌似此时此刻的秦逍，已经不在她的世界。
柳无晴就这么跟一众尼姑走了，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她的背影还是那么靓丽，只是前路青山茫茫，已不见那琵琶弄影。
当日正午，灼阳正烈，秦逍带着小满，继续踏上北行之路。
小满问了很多，但秦逍什么也不愿多说。
这种感觉分外奇妙，且唯有以凡人的眼光，才能深刻体会到。
即便柳无晴和秦逍无甚瓜葛，但过往故人陆续离开，未免令他心中伤怀。
离开东陈王朝北境那一天，秦逍在边境驿馆墙上留了一首诗。
昔年旧人梦，古怨锁今愁。
浮云游子意，梦醒故人悲。
这一路骑着老马，有小满在身旁，秦逍的金丹凝聚也愈发迅速。
只不过异象仍未好转，按理说他入了妖道，有烛九太阴之力，早应该年华不衰。可眼下却不是这般，他的脸上皱纹越积越多，形容也愈发枯槁。仅仅从外相上看，好似整个人老了十岁。
当然也有欣喜之事，秦逍清晰感知到，自己的金丹底蕴无比恐怖。不光炉胎被金丹胚吸纳，就连浩瀚的五大气海，也被金丹胚子汲取得只剩点滴！
料想此刻自己的衰老状态，应该和金丹的疯狂吸纳有关联。只是不晓得还要持续多久，毕竟一日不能恢复全功，一日便不能真的让秦逍安心。
作为凡人赶路，无疑是枯燥乏味的。
越往北境走，气温越是降低。
秦逍二人一马，走走停停了大半年岁，总算又跨过十三道山峦峡岭，来到了北齐深处，白玉京的边陲。
这一路行进，带给秦逍的体会是御剑所不及的。
他能清晰感知到地势的崎岖高耸，亦能清晰感知到民风的凛冽变化。
北齐乃多山之国，少有平原，民不耕作。
百姓靠山吃山，挖山货做生意，山川峡岭间有三片大草原，有不少游牧民族，以牛羊饲养为生。
看多了东陈和南靖的山，再看北齐的冲霄山峦，一时间隐隐让秦逍觉得，江南的山都不过是“矮趴趴坟”。
北齐的山闻名天下，不光座座笔直耸立，更是巍峨如剑，直刺苍穹！
那一座座穿透云雾的万仞巨山，直达云天，无法一窥全貌。
如此千山之国，自有豪迈之士。
世人常说北齐英杰如峰，皆有出鞘意气，举手投足三分寒气，七分豪胆，青锋微震，便是义薄云天。
可秦逍却不这么认为，毕竟北齐与南靖向来关系不好。
再者说人皆有贪嗔痴恨，哪里都有好人，哪里亦都有坏人，仅凭山川地貌便品评一方民风，未免有些过于武断了。
屹立在白眉山头，秦逍狠狠打了个大喷嚏。
站在此处，他恰能够望见远方的北齐第一峰，亦能远眺那世人口中无限溢美之词的、号称“天下第一人间武库”的北齐京都——白玉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