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逍说得这是心里话。
只知道一味杀戮,那不叫纵横江湖,顶多算是浪迹厮混。
修炼亦是修心,秦逍想要更进一步,就必须看尽修士百态。
可能也是年纪越来越大的缘故,自身意志越发夯实,就越想读懂一些,与自己殊途的家伙。
张洞玄很显然正属其列。
“哼,秦世子好大的闲心,你想问南宫红豆的去向,大可直白问我。如此弯弯绕绕,不觉得太虚伪了吗?”
张洞玄虽魔怔,却也非等闲之辈,只可惜他自作聪明,总以为能看透秦逍的心思。
秦逍闻言抿起左侧嘴角,露出一抹玩味的哂笑。
“张洞玄,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也别把我看得太矮。且不论人家到底拿没拿你当枪使,就算你真晓得她的去向,我也有一万种方法从你口中撬出来。我只是不明白,你刚刚为何要说秦家死绝那般话。”
“你真想知道?”
“自然,我杀人之前,不喜欢不明不白。”
秦逍的笑容更浓郁了。
张洞玄闻言倒是毫无惧色,毕竟此刻星海轮转,身处其域界之中,他亦有说话的底气。
张洞玄静静看着秦逍,期间偶尔朝洛神瞥上一眼。
“秦世子,你我本应该是一样的人,可老天实在很不公平。”
“怎么说?”
“抛开洛天都初遇不提,你我本没什么差别。我贵为北齐皇嗣,你贵为南靖贵胄。都有一个世人夸耀的好爹,也都有看似不用奋斗,便唾手可得的大好前程。”
“大差不差,往下说。”
关于这一点,二人无需交心,毕竟生在将相帝王家的孩子,很多地方都无需多言。
“我其实一直都没小看过你。”
张洞玄话锋忽然软了,搞得秦逍不大适应。
“溢美之词就不说了,太矫情。”
“嗯,我也不想听。”
“秦家遭逢大变后,我偶尔会听到你的消息。这些年你得剑黄巢垂青,境界步步高升,仙缘亦步步积攒。你虽没走你爹的路,却在走剑黄巢的老路。就算你眼下风光无限,吃别人碗里剩下的,又能有多少滋味呢?”
“能吃饱就行,偶尔我也喝点汤。”
若换成秦莫雨被这般数落,定会据理力争面红耳赤。只可惜听这些话的是秦逍,本就没皮没脸,自然能笑着添油加醋。
不过刚刚张洞玄的话也有几分道理,这恰恰也是秦逍目前正在摸索的地方。
墨尧也劝过秦逍,让他寻找无煞剑骨修炼的第二种可能性。秦逍在种第六根双生骨时,亦独辟蹊径选择了后脑神骨。
只不过这些张洞玄不晓得,秦逍也没必要让他晓得。
这也是他和张洞玄最大的不同之处。
秦逍并不觉得,继承前人衣钵是味同嚼蜡之事。毕竟先人智慧传承至今,说明自然有其可取之处。后人继承并发扬,不敢说能少走多少弯路,最起码会避免误入歧途。
秦逍并不懒惰,他只是惜命胆小,因此在修炼一道上,未有万全把握,不会特意推陈出新。
再者说这也没啥不好的,从无煞剑祖开始的历代摸索,就是为了让后世传人,站在他们的肩膀上更进一步。
秦逍对此自是欣然接受,该走的新路他会走,只不过一定是安全的方式。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并不是一句废话。
而张洞玄很显然不这样认为。
他时至今日的所作所为,皆在摒弃否定先人的种种硕果。
这种趋于极端的尝试,只会让他在歧途上越走越远,最终走入自己都迷惘无措的绝境。
不过秦逍在一定程度上,也能理解张洞玄为何会这般。
他那位一生都无法超越的爹,再加上他那颗永不安分的心,便是酿成一切错误的罪魁祸首!
果不其然,张洞玄继续开口了。
“秦逍,我其实真挺羡慕你的,最起码你现在无牵无挂。不管你做好做坏,都没有人指指点点,更没人在乎你活得好不好,你大可放手施为,而无需计较太多得失。”
“咳咳,别这么夸我,我挺在乎失去的,我这人市侩。”
“可你的秦家已然没了!”
张洞玄于星辉中缓缓舞剑,仪态潦草,好似微醺。
“我爹却还在,张家也屹立不倒。世人都说,这世上不可能有第二个张太京。即便是我二叔张太白,穷尽一生也不过做他的影子!二叔修炼张太京的青莲剑诀,接手张太京的悬剑阁,天下剑修以张太京马首是瞻......就连我这个称谓光鲜的四皇子,也得一步步按其指示,活成第二个张太白!”
张洞玄开始放浪狂笑,笑声肆无忌惮,听起来却处处掣肘。
“可是我爹不明白,这世上哪有第二个他......他更不明白,我凭什么非得活成第二个他!”
“所以说,你联姻成瘾,是为了彻底摆脱北齐皇庭?”
秦逍幽幽一叹,忽然感觉自己一身轻松。
“不错!不管是去西梁,还是去中都府李家,都比待在白玉京要好一万倍!我不离开他,我就始终都是影子!我只有彻底离开,选择一个对我大有裨益的新世道,才能开创属于我的剑道!”
秦逍闻言很想反驳,话到嘴边欲言又止,最终只剩下聆听沉默。
没有真身,何来影子。
张洞玄只想不做影子,却忘了离开太阳,他亦不再真实。
这些话秦逍懒得跟他讲了,毕竟眼下的张洞玄,已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再后来,我入了魔。”
说到此处,张洞玄忽然乐得开怀。
“魔真是好啊,哈哈哈哈,既然不容于世道,那便被世道所不容吧!既然要走一条前人未闯的路,那便彻彻底底脱离凡尘桎梏!自从入了魔,我每天都逍遥恣意......没什么比这更快活了!秦逍你知道吗?没什么比这更!快!活!我已魔道入剑道,走出了一条新路,你瞧瞧我的紫色剑炁,漂不漂亮,嗯?远不止这些呢哈哈哈哈!我告诉你,很快我就能悟得大道了,我的向剑之心从未改过,很快我就能登临绝巅!”
“那真是恭喜你啊。”
秦逍看着愈发癫狂的张洞玄,忽然觉得他可怜的要死。
一旁的洛神也看入迷了,她忽然插了一嘴,差点没把张洞玄给送走咯:
“张施主,你口口声声说闯出新路,可你刚刚攻杀秦施主时,施展的剑道底子还是青莲剑诀哇?还有你一直说的向剑之心不移,贫妹我只看到你时刻不愿割舍张太京的青莲剑诀,你嘴上说着放下一切,却还在用张太京的剑法。这岂不是说你口是心非,离家出走大半圈儿,却不知仍在给张太京添火拾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