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心世界,不见人心。
剑黄巢凄厉的笑声回荡四野。
有他坐镇此间,方圆数百丈根本无人胆敢凑近。
秦逍依旧在抱膝颤栗。
他说不清自己的感受,恰如他看不透这刍狗的人间。
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到头来还是为他人做嫁衣。
明明觉得自己得天独厚,到头来竟还是别人淬炼的手中刀!
先前的一切聪明算计,现在想想是多么滑之大稽。
过往的一切生死厄难,现在看看是多么的欷吁玩味。
他一直都想寻觅真相,也早就意识到真相不会美好。只是让他万万没想到,所谓的真相,竟长着一张如此陌生又恐怖的脸。
直到最后,他极度惊愕的发现,自己竟连自己都不是了。
从一开始就不是了。
而像他这种可悲的家伙,竟还苦苦沉迷在自我世界中争渡。
秦逍一时间分不清楚,到底是他更可悲,还是一心想搞垮秦家的魏司南更可悲了。
可悲之人自有可恨之处,而像剑黄巢这种可恨之人,又该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浑浑噩噩,脑子浆糊,想不通透。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我也算彻彻底底痛快了,接下来你得自己好好想想了。”
剑黄巢总算停止了狂笑。
他来到秦逍身旁,抬手想拍拍他的肩膀,手刚伸到一半,五柄古剑立刻剑锋冷冽,齐齐指向他这位原先的主人!
剑黄巢见状轻蔑一笑,不过还是将手缩了回去。
“既然你现在不想理我,那便自己好好待一会。既然话都说开了,我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了。其实人生路并不难走,往往糊涂一点或想开一点,余生都能轻松惬意。当然了,我也不会劝太多,毕竟我也是个执拗的人。万幸老天眷顾了我的执拗,可老天不一定眷顾你啊。”
剑黄巢幽幽一叹。
“以前我在东陈游历时,曾跟大胤书院的李翰林聊过天。别看这家伙贵为儒学之首,尼玛平时青楼他去的最多,还美其名曰为“观雅”。这种臭不要脸的精神,其实蛮值得你我学习的。他跟我说了两句话,我觉得对你现在很有裨益,你听听看。”
“这第一句,谓之“洞己即明,行路即顺”。大致的意思是,天地万物任何生灵,都必须彻底清楚自己,才能走好漫漫长路。二愣子,你现在晓得,我为何当初这么叫你了吗?你直到现在都没看清楚,你自己到底是谁啊?未来那漫漫长路上,你是继续做秦家世子,还是亲手弑父的魏家嫡子?别跟我说你选择自杀,我清楚你的为人,你这家伙再难受也怕死,你就是如此怯懦!”
“至于这第二句嘛,谓之将错就错。这世上的事,对对错错其实没那么重要。不管是婚配还是读书,修行还是交友,不管我们如何做,其实最后都是错。你越执着于“对”,最终只会痛苦不堪。有时候人生的真谛,不过是将错就错,随后死不悔改。”
剑黄巢说完便走,径自走到一处黑须茂密处,将其中一根砍断,躺在上面静静发呆。
刚刚话虽说得通透,可一个人独处时,剑黄巢的脸上却浮现哀伤。
因狂笑而皱起的褶子逐渐抚平,进而笑脸变成哭脸,又从哭脸变得木讷。
“都说是将错就错,可你连错的机会都不给我啊,姚儿......”
开导别人的人,本身就看不开。
秦逍与之相隔甚远。
两个失意的男人,在黑暗里各自嗟叹,眼前俱都是一片漆黑。
秦逍足足蜷缩了一个时辰,才缓缓放过自己。
他浑身无力地瘫在黑须旁,脑子里时而空空荡荡,时而又被杂念塞满。
又过了不知多久,他忽然想起一物,抬手祭出了青丘蛊。
青丘蛊盈盈闪烁,里面有一抹飘荡的魂灵,恰是尚未死绝的秦莫雨精魂。
先前,秦逍对秦莫雨只有愤恨。
可眼下话已说开,他竟有些许可怜他了。
悬针秘法·摄神取念。
秦逍下意识攫取,他忽然想看看秦莫雨的一生。
已经化作精魂的秦莫雨,对悬针秘法自然无从反抗。
秦逍一直走到他意识的伊始,从记忆源头开始翻看,谁知看着看着,竟渐渐又浑身颤栗起来。
“我......是谁呀?”
“你是秦莫雨。”
“你是爹爹吗?”
“我不是,我是创造你的人,你可以叫我师父。”
“那我该叫你什么?”
“你叫我老黄就行了。”
......
“爹,弟弟刚刚又坑我!”
“你是哥哥,理应让着他点。”
“爹,你偏心,我压根就斗不过他,每次都是他欺负我!”
“哎呀好了好了,你是做哥哥的,既然是哥哥,哪有不宠着弟弟的?”
......
“爹,我不想去大胤书院。”
“乖,李院长会待你好的。”
“可我这样子......你知道的,黄巢师父说,我无法修炼儒家真炁。”
“嘘!我不是告诉过你,在外面不要乱说话吗,自己掌嘴!”
......
“师父,今年过年节,我还是不能回家吗?”
“别了,你好好在东陈这边,等破了初五,我让你爹来看你。”
“可是,我想弟弟了。”
“那也不行。”
“师父,我已经好多年没回去了,我感觉我很奇怪,我想哭,但我没有眼泪,可我有情绪,我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它跟我讲,让我回去看看娘,还有弟弟。”
“又不是你亲娘......你别介意,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的,师父,你不用解释,我和弟弟都长大了。”
“莫雨,你弟弟他......现在越来越精明,有时候你爹都被他耍得团团转。你跟他接触越少,偃师修为越精深,以后被识破的可能就越小,你只有这样,才不辜负我对你的信任,你们秦家才能有好日子过,懂了吗?”
“我......应该懂的,师父。”
......
“师父,柳姑娘她......”
“她什么她?你自己什么状况,我不清楚你还不清楚?”
“师父你别生气,我找机会跟她好好说就是了。”
“说个屁!你们秦家也需要柳家的支持,这件事你听我安排,她说白了也只是个凡俗女子,随便弄些无情道的屁话就可糊弄过去!”
“可是师父,我不想骗她。”
“不想?你若真娶了她,才是害了她!”
“师父......我知道了。”
......
“师父,我可以按你的要求做,春眠已经是我的人了。”
“很好,事成之后你不用回去,继续待在大胤即可。”
“师父。”
“可还有事?”
“师父......你真要将秦家赶尽杀绝?”
“你想说什么?”
“我......能不能......别杀我弟弟?”
“为什么?”
“他......我们都长大了,每次过年节,只有他给我寄送年礼和冬衣。娘死得早,爹也几乎不来看我,他虽然讨厌,却......是这世上唯一把我当成人的人。”
“所以你就买通了春眠,让他在摘星楼行事时留秦逍一命?”
“师父,我,我......”
“行了,你有啥事能瞒过我的?放心吧,你弟弟我有大用,我不让他死,他就死不了。”
“如此......谢谢师父了。”
“行了,做好你该做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