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推开诸生浮屠的门,好似推开一扇平平无奇的门扉。
秦逍踱步而出,外面已经群妖沸腾。
无数妖修混杂着陌生的人修,在诸生浮屠方圆百丈外踟躇不前。
很显然先前的神游域外,已然造成此地诸般诡谲异象,只不过身处其中的秦逍并不晓得。
一身修为重新恢复天象境,强大又夯实的感觉,令秦逍心中稳如磐石。
只不过现在的他,并不想太过招摇,当即便飒然挥袖,乘风芥行离开了妖域。
到了他目前这般境界,只需神念一动,再无不可及之地,亦再无不可见之人。
穿梭茫茫司命白海,双脚再次踏地,已然是西梁境内。
穿梭六十三个域外大世,耗费三千零八十七天。
这方尘世,亦蹉跎划过八年有余。
静静感悟之下,空气中的天地灵气稀薄不少。
这方世界的天地脉搏,貌似也没有往昔那般沉稳持重了。
很显然这八年来,王一般与小满拱卫天地南北两极初见成效。
这方大世并未彻底崩缺,只是究竟能否如王一般所言那般维系千载,眼下还尚不明确。
轻轻叹口气,秦逍摇了摇脑袋。
想当初答应小满每年去看她一次,谁成想这一食言就是八年。
好在秦逍本也不是正人君子,信守承诺这种事,他往往并不太在乎。
当然该看还是要去看的,毕竟眼下的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关于诸生浮屠,秦逍并不打算再次进入。
有关那座浮屠塔的其它密辛,秦逍也不打算细细探索。
他彻底放弃了融合三千大世外我的念头,从某种程度上说,亦放弃了姜京佐给他指明的第二条路。
归根结底,还是他心中有了一条崭新大道。
虽不晓得走不走的通,可最起码遵从本心行事,总好过听凭别人安排。
眼下他要做的,便是彻底体悟红尘。
于红尘中炼心炼道,再在最契合的时机,完成己身的六剑合一。
这也是他目前最欠缺的东西。
黄巢给了他毕生修为,几次悟道令他逾越上三境。
可这绝非纯粹好事,毕竟缺乏境界体悟,过度拔苗助长,只会令他万劫不复!
因此,秦逍准备耗费悠长岁月,慢慢将缺失的大道体悟补回。
至于最终能否破解神龙吞仙之局,暂且不去多想,不为还未发生之事徒增烦恼,这亦是秦逍一以贯之的准则。
神念一动,秦逍以神识覆盖西梁全境。
他没有去窥伺女帝洛璃,说起来还是要见一面的,只是在那之前,他更感兴趣另一股强大气息。
这气息隐秘且壮阔,虽极为隐晦,却逃不过秦逍的神念捕捉。
芥行展开,秦逍瞬息从原地消失,再出现已然是一座深山腹地。
眼前是一片山腹天池,幽幽寒气缭绕四野,四下死寂生灵不显。
如此鸟不拉屎的地方,此刻却有位蓑翁独坐池边,静静垂钓,恍若雕塑。
秦逍默默来到他身旁,褪去双脚靴子和袜套,像以往在大愚峰云海那般慵懒泡脚。
“我们并不相识。”
一旁的蓑翁纹丝不动,一边眺望鱼线的落点,一边径自喃喃一语。
“以前不认识,不代表今后不可以,你说是吧,梁武帝?”
秦逍和善笑笑,只不过这番言辞,若放到深山之外,注定会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毕竟谁又曾想到,拥有无尽传说的梁武帝,会独自栖居于此寒潭独钓呢?
“我好久不用这名讳了。”
梁武帝并未否认,他缓缓转头瞥了一眼秦逍,貌似他许久未移动了,脖颈咯嘣咯嘣作响,像极了完全生锈的车辙。
“总该有个称呼,你说是吧?”
秦逍继续泡脚,不时发出一声舒爽的呻吟。
“年轻有为。”
将秦逍审视完毕,梁武帝默默吐出这几个字。
在这方大世上,能让他做出如此品评者寥寥无几,可秦逍却分毫不以此为傲。
“赶鸭子上架罢了,不值一提。”
“怎么找到我的?”
“不难找,前辈虽隐匿自身,可那股独属于禁地的尘封之气,如陈年发霉的酒糟一般,想盖是盖不住的。”
秦逍说得是实话。
想当初姜京佐悍然战天,引动七大禁地至尊连锁响应,可最终唯有梁武帝缺席未至。
这些从神龙吞仙大劫中侥幸逃生者,身上携带的诡异仙气极度特殊。有了先前在葬红海血心的经历,秦逍自然对这味道无法忘怀。
“来找我做甚,难不成替姜无赦兴师问罪?”
“岂敢,他的事跟我无关,我只是心有迷惘,想听听老前辈的见地。”
“关于什么?”
“神龙吞仙,无妄重组!”
噗呲!
秦逍话音方落,正在垂钓中的梁武帝纹丝不动,那根被甩出老远的纤细鱼线,却掩饰不住狠狠一抖!
“我这种失意下凡之流,哪里有什么见地可言。”
梁武帝依旧目视前方,秦逍虽未和他对视,却仍能感受到扑面袭来的庞大失落。
“前辈这么说就太自谦了,七大禁地那般多人杰,算上李牧尘蜉蝣子之流,在我看来都是脑子缺弦的傻子。像前辈这种大智慧者的建议,我觉得还是能听一听的。”
这话说得何其狂悖,当然此时此刻的秦逍,亦完全有狂悖的资格!
“奉承话就别讲了,岁数大了,听着恶心。”
梁武帝依旧不为所动,秦逍闻言亦毫不着急。
“奉承谈不上,我只是实话实说。大家心里都清楚,那日驰援姜前辈,后果十有八九是死路一条。我跟武帝您一样,都是对大世尚有眷恋的贪生怕死之人。那日若换做是我,我也赖着不去赴约。这是聪明人的选择,毕竟人各有志,没有人生来就必须肩负天下苍生,你说是吧?”
“是个屁。”
秦逍本以为会有共同话题,没成想堂堂梁武帝,竟跟老鳖黄一样爆了粗口。
“后生,生与死这种事,我早已置之度外久矣。不要用你狭隘的想法,去揣度我这般人的内心。蝉蜕再有心窍,也无法琢磨鲲鹏之念。”
梁武帝毫不掩饰对秦逍的鄙夷,好在秦逍脸皮极厚,也蛮不在乎这种轻视。
“前辈越这么说,我就越好奇前辈为何不赴约了。前辈也别怪我啰嗦,毕竟我现在有的是时间。再者说了,姜前辈是我一生敬重之辈。前辈不去助他,便是与姜前辈对立之人。我越对姜前辈念念不忘,就越对武帝您耿耿于怀。您要是想结束这场唠叨,不若跟我好好聊完这场。关于你失约背后究竟有何故事,只要你愿意讲,我还是蛮有心情听一听的。”
秦逍虽历尽波折,一张毒舌却分毫未改。
梁武帝很显然说不过秦逍,以秦逍目前底蕴,亦浑然不惧他这位谪仙。
梁武帝总算摘下了斗笠,亦第一次朝秦逍这边看了一眼。
下一刻,他说。
“后生,你有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