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没有应下替她赐婚一事,宋青玉心中长舒一口气。
不经意瞥到太子满脸热切,忽的心中一咯噔。
果然,下一刻,太子语气高昂:“宋大人是国栋梁,宋大小姐亦是芝兰玉树,孤仰慕宋大小姐兰心蕙质,有意向宋大人求娶!”
满堂哗然!
殿堂之中,太子激动得两手微微发抖,殿堂之上,皇帝神色莫名。
良久,皇帝开口:“宋卿,意下如何?”
宋辉书惊疑不定地揣度着皇帝的圣意,陛下正当壮年,膝下太子和定王都已成年。
太子虽占着中宫正统的名分,可平日里皇上对皇后总是淡淡,甚至多有嫌弃,反而对玉贵妃圣宠不衰,对定王更是赞赏有加。
因着陛下的态度,朝堂上太子和定王两派可以说得上是势均力敌。
且,陛下素来强势独断,并非优柔寡断的性子,今夜却为了青玉的婚事,多次提出由他这个臣子来决断。
他心中一凛,莫非陛下怀疑他有站队之嫌?
他正是怕陛下有这层怀疑,所以青玉在宫中这么久,他从未进宫见过女儿,就怕担着前朝后宫勾连的怀疑!
想清楚这一点,他拱手肃声道:“小女是个冷淡刚强的性子,正是因为太过刚强,前次还与忠勇伯府退婚。臣答应过她,往后无论她心悦何人,婚事由她一人做主!”
宋青玉目光一动,心口处闪过一丝莫名的念头。
而被提及到的忠勇伯府众人,经受着殿内来自四面八方,假做不经意的打量,皆是脸色阴沉。
宋青玉越出挑,宋府越得圣宠,就会衬得忠勇伯府越发不堪。
座上的皇帝朗声笑道:“绣如其人,宋大姑娘的绣图庄严端肃,人也如宋卿一样刚直坚韧,如宋卿这样的能臣再多一点,何愁大楚不兴!”
宋辉书俯首大颂:“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俯首齐颂,一阵声势浩大的马屁,将赐婚一事再次揭过。
见太子似乎还不死心,皇帝又道:“太子近日成熟稳重了许多,庆丰洪灾,堤坝水泄,朕正忧心谁能主持堤坝修缮一事,如今太子日渐能干,朕便命你主持此事,朝中大臣你看中了谁,尽管带他去,若能将此事办好,朕重重有赏!”
太子脸色一僵。
庆丰洪灾一事,他略有耳闻,还是幕僚顺口说盛京北庄近日来了许多灾民,他好奇之下才得知此事。
这堤坝水泄修缮之事,他从未涉及啊。
不过父皇难得让他主持处理朝中大事,定王至今还是个闲散王爷,他若能办好此事,自然能大大地压他一头。
“儿臣定不辱命!”
朝中局势风云变幻,皇帝一句话,便能搅浑本是旗鼓相当对峙的局面,太子一系喜不自胜,而依附定王一派,则仔细思量着皇帝这一命令的深意。
难道真的是因为皇后送的寿礼格外合心意?
众人朝太后身旁挂着的绣图看去,那灰色的观音像再次变回了无量寿佛。殿内微风拂动,绣布微微起伏,佛像脸上的隐隐金光便似云雾流动一般,散发出无尽的神秘与威严。
献上此等神乎其神的至宝,令皇上刮目相看也是应该的。
定王甚至扼腕叹息,早知宋青玉有如此之才,献上的绣图能够如此精妙,他定然一早就笼络住这个女子,绝不给太子这个机会。
想起玉贵妃似乎多次刁难过宋青玉,他心中微微发沉。
宋辉书是依附皇帝的臣子,并不图谋那从龙之功,因此并未选择皇子站队。他只希望母妃没将宋青玉得罪得太狠,别彻底将宋府,推到太子那边。
“这绣图实在精妙非凡!”
大梁使臣文是非突然发出一声感慨,自绣图展出,他便将全副心神投入,直到此刻才脱离出来。
“不知这位绣娘,是如何绣出随着光线和温度变动,而变换形状的绣图?”
宋青玉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位文大人好眼力。
人人都当那绣图上的佛像变幻是神迹,只有他看出变幻的原理是与光线和温度有关。
他这一句话,无疑揭下这幅绣图的神秘面纱,众人纷纷朝太后身边的绣图看去。
果不其然,当殿内无风,绣图不动时,那无量寿佛亦静止不动。
若观看者变动视线,那寿佛亦缓缓拨开流云,初看还以为是神佛降世,发现了其中关窍后,对那绣娘的技巧自然拜服,可对这绣图上的佛像,便少了几分肃穆的臣服。
看完绣图后,众人又随着文是非的视线看向宋青玉。
“青玉丫头,你便大致说说,这绣图是如何绣出来的,哀家也好奇得很。”
太后满脸和善地看过来,似乎知道她此刻的局促,可以出声为她解围。
毕竟,外国使臣问她此等辛密机巧,难免有窃取情报之嫌,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太后开口,只让她大致说说,便是让她名正言顺地说一说,少了叛国泄密之嫌。
“回太后娘娘的话,臣女此绣法,是源自于江南的双面绣。双面绣以掩藏针脚,在绣布两侧绣出不同的绣样,臣女将此针法改良,在同一面上以不同颜色的绣线,绣出不同的绣图。”
她声音轻柔,娓娓道来,明明是闺阁女儿的奇技淫巧,从她口中说来却让人格外想听下去。
“若是如此,还成不了这拨云见雾的佛像,全靠皇后娘娘的月影金丝绣线,和波斯特供的金玉荧光粉,二者相辅相成,随着光线变换现出不同色泽,才能成就此绣图。”
“原来这幅绣图里,还藏着这样的机关,和这样灵巧的心思,皇后有心了。”
皇后年过四十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因太后这句话,满是少女激动的神情,看得太后神情一顿。
“将哀家那枚温山暖玉枕拿来,赠与皇后吧,这段时间你辛苦了,此枕能夜间助人安眠,益气健体。皇后是国母,该好好保重身体。”
“儿媳多谢母后!”
皇后满脸激动,对宋青玉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方才若不是宋青玉刻意提起绣线,只怕人人都要忘记她这个皇后了!这丫头,倒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
文是非听着她将其中机巧娓娓道来,不知想起了什么,心中一动。只是顾忌着七国列臣皆在,有些事不好当众分说。
玉贵妃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皇后讨巧卖乖的一幕,朝坐下的楚洲岚看了一眼。这个棒槌,中宫一系出尽风头,她还傻愣着干什么。
五公主楚洲岚被她尖刻的眼神看得一哆嗦,起身道:“皇祖母六十华诞,孙女准备了一支舞蹈,祝皇祖母洪福永享,寿与天齐。”
“好!”
太后年纪大了,最爱这儿孙绕膝的氛围,见自己的孙女要献舞,很给面子地赞了一声。
楚洲岚行礼退下,片刻后,换了一身霓裳舞衣,踩着悦耳的丝竹声轻盈入殿来。
身后跟着十数个舞姬,人人飞天髻,个个仙瑕妆,蛮腰纤纤,身姿灵动。起舞时,衣袂飘飘,楚洲岚身形旋于其中,飘渺若仙。
羽衣霓裳,似春花烂漫,舞姬们人人手捧夜明珠,将其中的楚洲岚照出淡淡光华。
鼓点渐急,丝竹之声愈发明快,楚洲岚凌空舒袖,舞姬们一齐挥出彩带,仿若身在缥缈仙云。
第一层云带散开,期间的楚洲岚忽的变出一支极为馥郁芬芳月瓣重莲。
太后情不自禁地拍手叫好。
舞姬们再次挥出衣带,楚洲岚借势半蹲身形,鼓点又一变,第二层云带散开,楚洲岚已至太后席前,素手轻一扬,顺势便已将一酒樽抄在了手中,曲声一终,左手捧着月瓣重莲,右手高举,正好是奉酒之姿。
“儿臣幼时,若非皇祖母垂帘,只怕……”
她收了声,抬首时目光盈盈,满是幼鸟般的濡慕依恋。
“皇祖母,儿臣祝您寿千岁,身长健。”
她这副模样,显然触动到太后的柔软情肠,只是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言说,太后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怜惜和欣慰,伸手擦了擦她脸上因舞蹈而沁出的汗,接了她的酒盏,一饮而尽。
寿宴因五公主这一出别出心裁的舞蹈而推至气氛最高潮,玉贵妃这才心气顺了几分,朝着皇后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
呵,献上至宝又有何用,不过是些奇技淫巧。真正让太后喜欢的,是孝顺懂事的后辈!
宋元珠亦幸灾乐祸道:“某人的绣图可是被比下去了呢。”
宋青玉颇有些无语,不过些许时日不见,宋元珠怎的越发地蠢了?
有这样一个时刻盼着你闹笑话的妹妹在身边,偏又身处这一行差踏错便极有可能万劫不复的皇宫,宋青玉不得不时刻打起精神。
好在,有那一碗醒酒汤,她先前的些许醉意,早已随着殿内高涨的温度而消散。
宴席过半,大臣们彼此敬酒,套起交情。
夫人贵女和世家公子们,纷纷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彼此攀谈起来。
宋元珠期期艾艾地举起酒盏,朝着诚郡王世子所在的方向走过去,宋青玉眉头一紧,却不好阻止她。
若在此时不如她的意,只怕她立刻要闹将起来,届时定会惹祸上身。是而,她朝春花示意,让她跟上,以免宋元珠贻笑大方。
这厢,葛章和张庆桃兴高采烈地走至宋青玉身前。
“青玉,许久未见,你的绣艺简直可称之为神技!说你盖冠七国,也是当之无愧!”
张庆桃乐悠悠地捧着圆脸,做出一副崇拜至极的模样。
宋青玉掩唇一笑,张庆桃盯着她的笑颜痴痴道:“青玉,我怎么觉得你更漂亮了?是不是宫中有什么养颜秘方?若真有你可不许藏私,一定要告诉我们。”
一旁的葛章亦伸长耳朵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