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默亭嫌弃地啧了一声:“死不了,慌什么。”
他将手中刚才写好的药方递给乔月:“既然知道毒是什么,解毒自然容易,且这毒若解得早,对身体损害不大。你去抓几幅药,给你们小姐和这几人服下,下午我再来看。”
随即又看一眼宋青玉,见她闭着眼眸,丝毫未向他这边看过来,心中愈发气闷。若非宋青玉面色实在难看,他早就要一走了之。
宋青玉此刻全副心神尽在王映雪身上,那几个丫头临阵倒戈后,王映雪便生出大势已去之感,面色苍白,竟不比宋青玉好多少。
宋辉书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别人或许没看到,可她跟这个男人同床共枕多年,又怎会看不穿。
果不其然,宋辉书将屋内的下人尽数喝退,就连温默亭,也在他威严而冰冷的眼神下起身,屋内唯余宋家三口。
“王映雪,此处无外人,你所说的一切,都不会外传。如今我只听一句真话,当初阮冰魅之死,是否是你下的毒手?”
王映雪只觉仿佛被扒了衣服丢在冰天雪地一般,五脏六腑冰冷彻骨,她想说些什么为自己开脱,想求宋辉书的怜爱和原谅。可大脑仿佛被顺带着冻僵了,平日的巧舌如簧此刻全然不管用,只剩下将事实全盘托出的力气。
“是,我是对她下了毒,老爷也是愿意的,不是吗?老爷根本就不喜欢她,觉得她是乡下村妇上不了台面,每每在妾身面前长吁短叹,说若是先一步认识妾身,娶妾身为妻就好了。
妾身若不是想为老爷分忧,岂会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宋辉书胸口一窒,下意识地朝宋青玉看了一眼,见她满脸征楞,瞬间无边的羞恼袭上心头。
“放肆,我跟冰魅少年夫妻,恩爱情浓,她虽不是大家闺秀,却善良真诚,内有乾坤。我又怎会嫌弃她,想杀她。”
王映雪无知无觉地流下两行清泪:“若真如老爷所说,老爷又怎会跟妾身一夜风流。”
宋辉书终于忍不住暴怒,将王映雪重重一脚踹倒在地:“说什么一夜风流,分明是你们王家人龌龊至极、存心构陷,用见不得人的脏污手段在我酒中下药。
这十几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当初不该大意之下接了王府的帖子。若是早知这张帖子会害死我发妻,害得我宋府家宅不宁,我恨不能砍下那只接过帖子的手!”
王映雪一时失语,当年之事,宋辉书居然一清二楚?
怎么可能?王家以他当初理亏,玷污王家嫡女,逼得世家嫡女不得不给他做妾一事,拿捏了他这么多年。可到头来,他竟对当年之事清清楚楚?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最近才查出,还是……还是一开始就清清楚楚……
王映雪陡然生出一股寒意,好似有什么极端恐惧的事物,靠着她的脊背,在她的脖子边吹气一般,让她毛骨悚然。
“你们王家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王映雪痴痴地盯着宋辉书俊朗的面容,灯光下,这张脸上有对她的憎恶,有对王家的痛恨,毒毒没有她以为的柔情和怜爱。
怎会如此!
“老爷,这么多年来,老爷有没有爱过妾身……”
宋辉书眉毛一皱,似是没想到此时此刻,她还有心思问出这种问题。
这种情情爱爱之事,鲜少在他脑子里出现过,是而他并未回答,只是沉声道:“你先是谋害我发妻,再而死性不改,害我宋府嫡女。如此心思恶毒,我宋府留你不得。今日我便给你一纸休书,明日你便归家去吧。”
王映雪的大脑仿佛生锈一般,许久才领会他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又是许久,才想明白自己该如何应对。
“不!我没有!不要休了妾身!妾身没有害宋青玉!不要!”
宋辉书并不理睬,飞快地写下休书,就要叫人进来,将王映雪送走。
谁知推门而入的,并非长顺,而是宋阳沉。
他神色匆匆,风尘仆仆,显然一路疾行而回,进屋便行了跪拜大礼,眼含热泪:“不孝子宋阳沉,拜见父亲母亲。”
宋青玉双目灼灼望向他,她将中毒之事秘而不宣,直至此刻才揭露,为的就是等宋阳沉回府。她清楚记得,前世宋阳沉就是在春闱开考前一段时间回京,还考了不错的名次,也是为此,宋辉书对王映雪更加宠爱体贴。
只可惜,今生他们夫妻二人早已离心,再不复当日之情状。
若没有宋阳沉,宋辉书只会一纸休书让王映雪回王家,这远非宋青玉想要的后果。
而宋阳沉若在府中,断然不会接受一个被休弃的亲娘。他们父子二人必然为了王映雪如何处置而产生争执。
这头,是为宋青玉中毒之事给宫中一个交代。那头,是自己的儿子不能有一个沾有污名的母亲。如此,王映雪会有什么下场?她拭目以待。
果不其然,见到宋阳沉,宋辉书周身怒气不自觉消散许多,捏着休书的手缓缓攥紧。
王映雪跟他一夜苟合,便怀上了宋阳沉,也是因此,他才顶着负心汉的名头,将王映雪抬入府中。
宋阳沉长到三岁时,王映雪便扶了正式,本是庶长子一跃而成嫡长子,是京中有名的翩翩公子,亦是宋辉书的骄傲。
宋辉书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宋阳沉便看向宋青玉,看到她面如死灰的模样,露出目眦欲裂的表情:“青玉妹妹,你这是怎么了?怎的面色如此难看?可是生病了?哥哥真该死,妹妹身患重病,我竟全然不知。若一早知道,便是日夜赶路也要尽快回府照料才是。”
言辞之间,活脱脱一个情真意切关心妹妹的好兄长。只他若真的如此重视兄妹感情,院子里被打了板子的宋元珠,怎的没得到他如此声泪俱下的关心呢?
宋青玉懒怠跟他表演兄妹情深,反正也是要撕破脸的,如今演得多热切,日后就有多令人作呕。
她虚弱无力地闭上眼睛,宋阳沉正要再关心几句,乔月端着熬好的汤药进来,一屁股坐在宋青玉身侧,将他挤了一个踉跄。
宋阳沉面色僵硬了一瞬,随即又挂上温和的笑意:“青玉妹妹可还跟小时候一般,不爱喝药?小时候青玉妹妹病了,喝药时总要母亲哄上许久,如今是大姑娘了,倒是勇敢了许多。”
他这番讨巧的话,让王映雪如沙漠中干渴的旅人看见绿洲一般,猛地生出力气爬到他身边,伸出手死死抓住宋阳沉的下袍:“沉儿快救救母亲,你不在府中,宋青玉这个贱人竟然暗算陷害我,哄得你父亲要休了我!”
宋阳沉面色一变,随即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青玉妹妹,母亲说的是真的吗?不,不可能,母亲定然是误会青玉妹妹了,妹妹素来对母亲孝顺,岂会做此等不孝之事。”
宋青玉终于睁开眼看向宋阳沉,温默亭果然是神医,一碗汤药下肚,她浑身虚弱的症状减轻不少。
她轻声道:“哥哥如此说,真是折煞青玉。方才青玉浑身无力,浑浑噩噩,连发生何事都不知道。夫人所说的事,青玉丝毫不知情……”
宋阳沉语气一顿,再次打量了一番宋青玉,她柔弱端庄的模样跟他离京之前一模一样,甚至善良到有些愚蠢的地步,如今却?
他朝着宋辉书拱手道:“父亲,如今妹妹体弱无力,便是追究源头也无济于事。春闱在即府中事务尚需母亲打理,不如等春闱之后,妹妹身体恢复,再来追查此事吧?”
他这算盘打得倒是响亮,宋青玉睁开眼眸,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他端庄持重的侧脸。
想必他此刻心中,正为他所说的这番冠冕堂皇的大话而鼓掌吧,殊不知,这番话非但不是王映雪的救命稻草,反倒是她的催命符。
她垂下眼帘帮腔道:“父亲,哥哥说的是。青玉中毒不过是小事,哥哥的前途才是大事,春闱之后还有殿试,若哥哥出身不光彩,岂非影响前程?”
宋辉书心中一凛!宋青玉中毒一事,董嬷嬷定然回报宫中。他若真如宋阳沉所说包庇王映雪,非但犯了欺君之罪,让陛下不喜,更会影响陛下在殿试时对宋阳沉的看法!
且,正如青玉所说,若宋阳沉出身不光彩,有一个被休弃的母亲,亦是影响前程。
如此说来,王映雪不但不能休,更不能留……
他抬起冷厉的眸子,扫了一眼王映雪:“将夫人关入柴房。”
叮嘱了宋青玉一番,让她按时吃药,随即朝宋阳沉道:“你随我来。”
二人先后出了房门。
宋青玉勾唇一笑。
乔月有些愤愤不平:“小姐都被夫人害成这样,险些丢了性命,大少爷还为夫人说情。”
转过头来担忧地看着宋青玉:“若老爷真被他说动了,这次放过夫人,下次又来害小姐可怎么办?”
她越说越害怕,竟真的憋出一泡眼泪含在眼眶。
宋青玉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不必替我担心,王映雪,她活不过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