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月舒不知该作何反应,脑中如塞满杂草一般,迷迷糊糊地被人脱了外裳,又被猛地一推,“去,骑马将人引开。”
凌月舒浑身一震,好似被人用凿子重重地戳了一下天灵盖,两眼含泪不敢置信道:“母亲要我去死?”
阮冰言心如刀割,抹了一把脸,厉声道:“你是姐姐。”
凌月舒眼中泪水唰地一声滴落,又被她猛地一擦,沉声道:“好,我去。”
她自马车上一跃而下。
夜星见有人跳出,又见那人穿着宋青玉的衣衫首饰,心脏险些跳出喉咙口,慌不择路回身相护。
三四个围攻他的黑衣人抓住机会挥刀砍去。
夜星武艺在他们之上,可此刻心慌意乱,竟身中数刀,血流不止。
他奔至那女子身旁,待看清那人的脸,提起的心这才放下,随即又揪得更紧。
女子翻身上马,身姿飒爽,脸上表情却满是决绝心碎。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马车,便挥鞭打马。
电光念闪之间,夜星已经明白她的打算。连忙甩掉那几个黑衣人,飞身跟上,一跃而上骑在马身,二人共乘一骑,往密林深处疾驰而去。
那批黑衣人早就看出宋府护卫中,以夜星身手最佳,见他护着一女子逃走,便以为那人就是主子命她们对付的宋青玉,甩开宋府的护卫就要追上。
马车中的阮冰言大喝一声:“拦住他们!”
她虚虚实实,黑衣人对逃走之人是宋青玉一事深信不疑,生怕被那女子逃出生天。对视一眼,只留几人在原地与宋府护卫缠斗,其余人皆往密林深处追去。
凌月舒只觉整个人似是被浓重的血腥味包围,低头一看,背后男子搂住自己腰的手臂上,满是鲜红的血迹肆虐。
她心中一慌,方才这人为了保护自己,不要命般地朝她冲过来,背后身中数刀的模样可把她唬得不清。若这人死了,便是为了自己而死的。
这般想着,她心中生出无限恐慌。
方才虽然对母亲提出的话有些抗拒,可那也只是为母亲的态度感到伤心而已。事实上,她是一个极为善良又勇敢的女孩子。若是母亲好好跟她说,她定然是愿意为了青玉赴险。只是母亲那看重青玉,对她视如草芥的态度,让她有些难过。
今日如今若因为她,而害死背后这个男子,她定然会内疚一辈子。
她咬紧牙关,抽出一只手紧紧搭在那人的胳膊上,迎着猎猎的风大喊:“喂,你没事吧!若是坚持不住,我便找地方将你藏起来!”
身后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我没事,往左边走。”
许是因为不经常说话,男子吐字有些缓慢,却因这缓慢,而带着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凌月舒不合时宜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胡乱地说道:“是,我知道,我不怕,往左走。”
夜星的心瞬间软了下来,淡淡道:“我知你不怕,似你这边勇敢的女子,世所罕见。”
黑衣人且战且退,不过一盏茶时间便撤得干干净净。宋府的护卫正要追上前去,被阮冰言出言喝止。
“去几个人回城中报案,再来一人套上马,将马车赶回府,其余人跟去密林,留下线索,稍后自有人来支援!”
她侧身露出马车中昏睡的宋青玉,侍卫首领平泊这才反应过来,方才骑马离去的女子想必是刻意将黑衣人引走。
只是此计非长久之计,黑衣人若发现那人不是真正的目标,必然会快速回转。反应过来后,迅速如阮冰言所安排一般,兵分三路各自前往。
平泊今日害宋青玉涉险,本就自觉办事不利,此刻亲自替宋青玉套上马车,扬鞭疾行赶回城中。
待宋青玉从昏迷中醒来时,已是日暮时分。
一睁眼,便见阮冰言极为关切地守在床前,见她醒来,竟激动地垂下泪来,一叠声吩咐着:“青玉醒了,快去请大夫过来看看,去将老爷请过来,看看大小姐!”
宋青玉尚有些不敢置信,前一刻分明是生死之局,转眼间就回了府中,方才惊险,莫非是在做梦?
她挣扎着起身,拉着阮冰言的手,虚弱问道:“姨母别忙,方才的黑衣人如何了?”
阮冰言紧紧反握住她的手,潸然泪下:“好孩子,别怕,你如今在宋府,安全得很。”
听她这样说,宋青玉才确信方才城外遇险一事并非做梦,如此反而更加古怪,忙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我怎会晕过去,不对!”
她猛地反应过来:“表姐去哪了?可是受伤了?”
阮冰言泪流得更凶,嘴角却扯出一个极为牵强的笑意:“你表姐暂时还未找到,不过不用担心,舒儿自幼便是皮猴子,惯爱在林子里撒野,定然不会有事的。”
她这话不知是在安慰宋青玉,还是在安慰自己,说得颠三倒四,宋青玉耐心听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姨母让表姐穿了我的衣裳将人引开?”
见阮冰言只是垂泪,却不言语,心头生出无边的恐惧和愤怒:“姨母糊涂!怎能让表姐为我涉险,姨母此举让我日后有何颜面对表姐!”
阮冰言只觉心被狠狠撕裂,让自己的女儿以身犯险,于她无异于剜心之痛,她却不得不如此。
若舒儿出事,她愿意拿命去赔。可姐姐却只有青玉这唯一的血脉在世。
屋内凄风苦雨一片,宋青玉却无心伤感,追问着当时的情景。在得知夜星追着凌月舒而去后,提起的心微微放下,似是自言自语道:“夜星武功高强,乃当世难得的高手,有他在,此事还有可转圜的余地。”
外间乔月神色局促地走了进来,见宋青玉已经醒了,面上一喜,随即忙凑到她耳边轻声耳语:“方才元武大人来传话,说九殿下已经出城去找人了,于密林中找到夜星留下的记号,今夜之前定会将表姑娘送回府。”
宋青玉眼中迸射出惊喜,以唇形回问了一句“真的吗?”
见她肯定地点头,心中狂喜,又看向一旁黯然神伤,悲切难亦的阮冰言,低声道:“姨母这次实在鲁莽,若有下次,万不可如此。须知我在盛京并无仇敌,便是有,也不会是生死之敌。
既冲我来,不过是将我羞辱一二,不会有性命之危。反倒姨母让表姐相替,若被抓住,幕后之人发现自己被愚弄,表姐必有性命之祸!”
阮冰言闻言,呜呜哭着伏在床榻之上,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她若有事,我便下去陪她。”
宋青玉忙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父亲已经派府中精卫去寻,定然能将表姐寻回。待表姐回来后,姑母定要好生同表姐道歉才是。”
阮冰言胡乱点着头,心中早已万念俱灰。
丈夫死时,她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心情同此时一样,恨不得随那个冤家一起去了。只是当时她身后无依,娘家无靠无靠,身后两个孩子嗷嗷待哺,只能凭着一口气撑到今天。
而如今,凌君生已长大成人,宋辉书必不会亏待他。宋青玉亦是沉稳可靠,她竟生出一种毫无牵挂之感。
听方才宋青玉分析,说凌月舒若被抓住,恐有杀身之祸,想起女儿临走前失望受伤的眼神,她心中的内疚便如海水涨潮般汹涌而来,恨不能回到当场,将命令女儿换衣引敌的那个自己掐死。
正胡思乱想之际,宋辉书风尘仆仆而来,身后跟着同样满脸焦急的宋阳沉和凌君生。
“青玉,你醒了。”
宋青玉此时已换了一身便行的衣衫,见宋辉书入内,忙迎上去问:“可有表姐的消息了?”
宋辉书沉着脸挥退下人:“你表姐的消息暂时还未寻到,我来是有话要问你。”
他语气肃然,似含着黑云压低的沉重威压,宋青玉不禁心头惴惴:“父亲有何事,若是能快些找到表姐,青玉定知无不言。”
宋辉书一双锐利的鹰眼将她从头到脚扫了好几遍,看得她心头越发沉,才开口:“平泊说有一武功高强的侍卫跟在你身边,后又跟在凌月舒身后相护。那侍卫不是宋府人,是从哪来的?”
宋青玉心中一沉,脸上的温和娇柔退去一大半:“些许细枝末节,父亲何不等寻到表姐踪迹再来计较?”
“荒谬!”
宋辉书脸色铁青着怒斥:“你以为我是在追根究底你的私事?那群黑衣人擅隐匿之法,平泊带护卫去搜寻,竟搜不到半点踪迹。
不说那些黑衣人,便是跟在你身边的侍卫,也未曾留下丝毫线索!他们的隐匿躲避之法显然同出一门,哪怕不是一人所授,也定然是同宗!你若说出那侍卫的来由,说不得能顺着这条线索找出今日究竟是何人欲对你下手。”
宋青玉咬了咬唇,原来如此!
宋辉书虽毫无头绪,宋青玉却将心放下一大半。方才乔月虽说楚逸风有了线索,但她总疑心他在哄自己。如今听父亲这样说,那些黑衣人显然是出自皇宫。
楚逸风对他们的一举一动定然清楚,找起人来定是事半功倍。有他在,表姐必定无恙。
此刻要紧的,却是过了父亲这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