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来了!”
许怀云紧紧搂着姐姐逐渐冷下去的躯体,满脸希冀地看着诊脉的太医,见太医摇头叹气道:“已经没气了。”
许怀云征楞几秒,瘫倒在地,仰着头泣不成声,恨不能通过眼中的泪水淹死这一地看热闹的人。
“怎么会断气!刚才姐姐呛水,不是你替她诊治吗?你为什么不好好看着她?说,是不是你收了别人的好处,跟人合谋害死我姐姐!”
她本就为许怀清的被逼和亲经历鸣不平,此刻听到太医宣告噩耗,于她简直是晴天霹雳。任她什么大家闺秀的风范气度都顾不得,无所顾忌地哭泣怒骂。
那太医满脸苦意:“下官却是在为许姑娘诊治,可不知为何,被人打晕过去人事不省。后来许姑娘发生何事,下官实在不知情。”
定王妃此刻的脸色可称得上难看,任谁生辰之人出了人命官司,还被人指着鼻子骂害死人,都不会有什么愉悦的心情。
“定王妃,王妃娘娘,求娘娘为姐姐主持公道!”
许怀云状若癫狂地揽着许怀清的尸首,猛地冲着定王妃磕头:“定然是宋青玉打晕了太医,她处心积虑步步为营,刻意将我姐姐推入水中,就是为了找机会对我姐姐下毒手!方才这院子中只有我姐姐和她,凶手除她之外不做他想!”
听她这番合情合理的指证,宋青玉不但未像往常一样平心静气、口齿伶俐地为自己辩驳,反而脸色愈发煞白,几乎半丝血色也无。
她这副见鬼神情叫众人越发怀疑,就连定王妃也惊疑不定道:“许姑娘究竟是自杀还是被害死,尚无定论。不过,宋大姑娘方才似乎就在隔壁,不知有没有听到什么线索?”
线索?宋青玉张口欲言,却在开口的刹那,露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
她当然有线索,甚至,她还有机会救下许怀清。
被她刻意抛诸脑后的东西仿佛随着许怀云的眼泪一下浮出水面,甚至离她越来越近,在她眼前清晰得纤毫毕现。
这清晰,也愈发清楚地照出,她是一个多么卑劣、懦弱、胆小的人。
可笑,前一刻,她还在感慨她跟前世截然不同,不再怯懦无助。下一刻她就发现,她的软弱凉薄,跟前世丝毫无异,甚至因她的胆怯,害死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我……臣女……臣女在更衣,未曾发现什么。”
她仿佛魂魄离体,游离于人群之外,恍恍惚惚地听见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声音从她躯体之中发出,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正是,奴婢跟红筱姐姐一直陪在小姐身边,小姐鞋袜尽湿,更衣便花费许多时日。哪里像许四姑娘所说,还能去打晕了太医,又去害了许大姑娘!”
定王妃看了眼惊慌失神的红筱,恍惚记得她是府里的丫鬟,“方才是你伺候宋大姑娘?”
见红筱只是瘫倒在地,神思不属,连王妃的问话都没听到,定王妃身旁的严婆子厉声斥道:“王妃娘娘问你话,愣着做什么!快说,方才你都在做些什么,可听到隔壁有什么动静?”
王府大大小小的丫鬟奴婢,大多是严婆子调教出来的,她一发话,红筱立即回过神来。
“奴婢在,奴婢方才在伺候这位乔月姐姐更衣,宋大姑娘在外间,过了一会才进来。”
她说话颠三倒四,口齿不清,定王妃费了些许力气才听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这么说,你并未全程跟宋大姑娘在一块?”
红筱花了一些时间思索,才反应过来,仿佛发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忐忑地看了一眼宋青玉,“奴婢……宋大姑娘说只是鞋袜湿了,不用奴婢伺候……”
“果然是你!”
红筱话音刚落,许怀云激动不能自抑地双指并拢,如利箭一般直指宋青玉。
“你处心积虑,害我姐姐呛水晕厥无力抵抗,又刻意支开下人,为你杀害姐姐创造时机。可怜我姐姐,出门前还叮嘱我不可人前失仪,丢了许家姑娘的颜面。没想到,竟是与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说到后面,许怀云已是双目失神,仿佛意识到许怀清的死,就已经耗费了她全部力气。
宋青玉只觉百口莫辩,“王妃明鉴,臣女没有害死许大姑娘的理由。”
“怎么没有!”郑妍趾高气昂地冲出来。
“方才你还同我说,若有人得罪你,你便一根白绫吊死在仇人门口,将她吓出个好歹。如今可不是一语成谶。依我看,你就是对定王妃心怀怨怼,所以故意将人勒死,做成上吊的模样,好吓唬王妃!”
乔月怒道:“你胡说八道,我家小姐岂是因一时之气,而害人性命之人。更何况我家小姐与王妃从无瓜葛,怎会有怨怼!”
郑妍不答她的话,只得意洋洋道:“宋青玉说此话时,张庆桃也在。张庆桃,你说,宋青玉有没有说这句话!”
张庆桃没料到郑妍会将女儿家私下拌嘴的话于人前大喇喇地说出来,更没料到她会将这番话跟许怀清的死联系起来。
这个说法实在荒谬得紧。
可越是这般荒谬、捕风捉影的说法,越是能吸引人眼球。
此刻大家看向宋青玉的眼神,已然是兴奋中带着几丝鄙夷,和高高在上的蔑视。
张庆桃不善说谎,要她斩钉截铁说宋青玉从未说过那番话,她是做不到的。可她若说实话,局面定会对宋青玉不利。一时之间倒叫她进退两难。
她这副为难的神情,在众人眼中已然说明了一切。
“她竟真这样说了?好恶毒的心思!”
“宋大姑娘看起来风光霁月,一片坦荡,没想到心计如此之深……”
“幸好往日你我不曾与她交恶,不然还不知怎么死的呢。”
“真是令人胆寒,我光是听一听,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女子言辞如刀,一字一句仿佛要在宋青玉的皮肉上割出道道血痕,痛得她脸色一阵白过一阵,几乎摇摇欲坠。
“娘娘明鉴,臣女,臣女未曾……”
一个安王府的侍女迈着碎步急急敢来,附在定王妃身边低语了一句什么,定王妃瞬间面色大变,身子猛烈地晃了晃,差点摔倒在地。
“将此处看管起来!”
她咬牙切齿丢下这一句,便气急败坏地甩袖离去。
看管起来?众人颇有些摸不着头脑,直至定王妃走得不见人影后,派来一队侍卫将小小的院子重重叠叠地看管起来,众人才哗然。
竟是要将她们所有人都看押在此!
旁人也就罢了,郑妍素来高傲,就连太后都将她当成自家孙女一般宠爱,何时受过这等气。当即脸色一变,双目闪过利芒,气势汹汹就要往院外走。
若是寻常官员勋贵,说不得会惧于安王之势不敢与她相抗。可定王乃皇室龙子,府中侍卫怎会畏惧一个异姓王室的郡主。
见她动作蛮横,为首之人当即便抽刀而出,直指郑妍鼻尖,逼和她后退止步。
两方俱有所依仗且心高气傲,一时之间互相焦灼,谁也不肯相让,场面剑拔弩张。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两方之间,生怕一眼不合,就再闹出人命。在场的贵女连呼吸都不自觉放缓,仿佛呼吸重了,都会影响到其中的暗流汹涌。
正在此焦灼之际,人群中的许怀云轻轻放下许怀清已冷得僵硬的尸体,偷偷将她头上那支陈旧的发簪取下,紧紧握在手中。满是恨意的眸子,夹杂着浓重的杀机,直直盯着人群边缘的宋青玉。
她缓缓站起身子,脚步极为缓慢地靠近,待到近前,手掌紧握,直冲她脖颈扎去。
噗嗤一声。
“宋青玉,你这个贱人,去死吧!”
利器穿破皮肉的声音,仿若一道炸雷,将焦灼的场面炸个底穿。
许怀云被入目处的血色激得红了眼,手中发簪高高举起,就要往宋青玉脸上刺去!
“你疯了吗!”
乔月眼角处看见有人冲着自己小姐撞过来,扭过头去才发现竟是许怀云满脸癫狂歇斯底里地挥舞着手中的利器。眼眶里似乎还含着通红的泪,宛若一头被逼到绝境后随时会冲上来跟人同归于尽的野兽。
手中银簪在日光折射下泛着令人心寒的银光。
乔月动作比脑子快,还未反应过来已经伸出双手护住宋青玉,口中大喊小心。
利刃重重划过她的指尖,随即将她的手掌扎穿,滴滴鲜血浸透在二人手心相接之处。
“你给我滚开!”
许怀云见一击未中,发疯般地使力要将簪子拔出来。乔月见状用另一只未受伤的手紧紧攥住发簪,身子更是使了吃奶的力气,一步不肯让地挡在宋青玉身前,将她遮了个严严实实,生怕她被许怀云伤到。
“宋青玉,你有胆子害我姐姐,此刻竟然胆小如鼠躲在婢女身后。你简直不要脸!”
她双目赤红,神色疯狂,仿佛所有的理智都在方才那一击之中灰飞烟灭,半点不见平日怯懦软绵的模样。
就是她这副痛失整个世界的绝望模样,让宋青玉心中的内疚和自责瞬间达到顶峰。
“我……我知道你姐姐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