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主仆二人的防备,宋元珠出乎意料地并未出言嘲讽,甚至将那碟子点心递出去后,就再也没看过一眼。
定王巡视完北庄踱步过来,看见宋元珠站在宋青玉身侧,瞳孔一缩。又看到她投过来的秋水盈盈,心中又是一软。
这些日子他刻意冷着宋阳沉,宋元珠的心情,他自然可以想见。可心头清楚,也抵不过这遥遥一望,宋元珠消瘦清弱的模样让他迅速忆起当日温软柔情。
二人正沉浸在彼此的柔情蜜意中之时,一旁的施粥点忽然爆发出一阵骚乱。
“三子!你怎么了!哪里疼,快告诉娘?”
一妇人搂着面色蜡黄的瘦弱小童,悲怆嚎啕。身侧散落粥碗中,洁白的浓粥已所剩不多。
有人凑到她身侧,见她只顾抱着小孩大哭,趁她不注意一把将碗端过,咕咚咕咚大口喝下肚。
妇人余光瞥见这一幕,浑身一震,“别喝!这粥有毒!我儿子就是喝了这粥才昏迷不醒的!”
“什么?这粥有毒?”
“谁说这粥有毒?”
那抢了女子白粥一口灌下的男子本还觉得捡了大便宜,被她这么煞有介事地吓了一句,竟真觉得腹部隐隐有绞痛,忙也捂着肚子哎呦叫唤。
“哎呦,我的肚子好疼,喝了这粥果真中毒了,这粥里有毒,大家都别喝了!快将碗放下!”
人群之中声浪一声盖过一声,沸沸扬扬时高时低,不多时便如狂风暴雨般席卷整个北庄。
“都是这帮黑心的狗官贱人,说什么施粥,原来是要在粥里面下毒害我们!”
流民日日缺衣少食露宿荒野,本就疲惫躁郁,这碗有毒的粥,如同一根火星掉入枯树枝丛,瞬间在流民中点燃滔天民愤!
离粥铺近的流民率先伸出手,抢过施粥的大勺,哐哐几下将施粥点砸得四分五裂。见有仆从阻挡,脑中大火似烧断了理智的嫌,将施粥的仆从推到在地,簇拥着上前去将人拳打脚踢。
“打死你们这帮狗奴才,仗势欺人不拿我们当人!”
连日来饱受人白眼的怨气一触即发,整个北庄混乱不堪。
好在各府的贵女们聚集在定王周围,定王此人在人前尚算有风度。民乱一爆发,也不驱赶众人,反令侍卫上前将此处紧密护住。
宋元珠趁乱挤入内圈,温热的身子紧紧贴着定王站定。
几十人且战且退,朝着驻扎在此维护秩序的士兵们移去。
“为首的狗官在这边!他们要跑了!”
“将他们抓起来,要他说清楚为什么要下毒害人!是不是拿我们庆丰的百姓不当人命!”
见人潮往这边涌来,定王脸色一白,大喊“拦住他们!”
然而流民人数众多,他们这边十数个侍卫,加上各府的家丁,满打满算不足百人,哪能阻挡得住。
即便侍卫们身手出众,可他们刀剑所指到底是大楚百姓,如何能狠的下心来下杀手。一时间竟被群情激愤的流民团团围住。
“住手!”
凤飞云近日被这些流民高高在上地捧起,甚至有人彻夜排队只为接一碗她亲手打的粥,此刻有心在众人面前挽回方才被宋青玉比下去的颓势,忙站到人前怒斥流民。希冀以自身的影响力阻止这些流民。
“我等都是盛京贵女,怎会下毒害你们,你们都冷静些。那小童定然是自己吃坏了肚子,不是中毒!”
若是平时,她肯这般亲近地跟流民说上几句话,定然要有人受宠若惊。
可此刻众人皆是怒气上涌,见她出面,围在前面的几人朝她脸上啐了一口唾沫,大骂道:“什么贵女,我看比妓子都不如!”
“吃什么能吃坏肚子!我们在这里连城里人的剩饭都抢不到,除了你们的粥,哪还有什么东西吃!”
“我认得她!”
那妇人高喊起来,“我的粥就是在她的粥铺上打的!我排了一夜的长队,就是为了让三子喝口浓浓的肉粥!没想到这碗粥竟然成了送命的毒药!早知道如此我宁可去别家领,也不贪这个嘴!”
凤飞云被唾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是左相嫡女,素来为世家公子追捧,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
她方才为劝服众人,刻意挤到侍卫身旁,如今这一愣神的功夫,竟被流民拽住袖子拉入人群之中!
“打死她!给三子偿命!”
凤飞云粉色的人影一入人群,便被密集的流民掩盖住,连一片衣角都看不见。定王登时心急如焚。
左相在朝中势大,皇帝对他极为倚重。若今日在他护卫之下,让左相嫡女身陷险境,后果不堪设想!
“不必束手束脚,只管出手,将凤大姑娘救回来!”
得他这句吩咐,挡在前方的侍卫终于将刀抽出刀鞘,冰冷的刀光闪过,为首的流民身上喷射出大片血花,随即软软倒地。
“杀人了!杀人了!盛京的狗官要杀死我们!”
人群之中慌乱之声更甚,靠前的往后退,靠后的往前挤,场面拥挤混乱不堪,不时有人被踩踏身亡。
宋青玉站在侍卫身后,看着这堪称噩梦的一幕。她身旁有夜星和数位暗卫相互,倒不怕流民为乱。然这些毕竟是大楚百姓,怎能因误会而白白折损在此。
她招手唤过夜星,附耳低语。夜星面露迟疑,思索片刻,脚尖一点,一跃离去。
不出片刻,夜星站在高处,以内力将声音送至四面八方:“定王有令,凡喝粥中毒者,赔偿黄金百两!”
混乱的人群为之一静,厮打的流民维持着推搡的模样,极为迅速地扭头寻找声音来源。
中毒的赔偿百两黄金?
“王秀娥,你家三子能赔金子?”
那叫王秀娥的女子面上还是悲愤,却已经冷静许多,“赔金子又怎么样,三子也活不过来了。”
夜星又接着道:“定王方才已经查明,那粥里的不是致命的毒,而是盛京的商家为了利益用发霉的米替换了赈灾的好米!并不会吃死人,只是身体不好的会上吐下泻昏迷,救治及时并不会死!”
“这说得可是真的?”
人群中有声音问道。
“定王乃当今皇子,位高权重,怎会欺骗百姓!三日后定王会公开审理今日米粥下毒一案,所有百姓都可前来听证!”
一番言辞,迅速将现场控制住。
城防兵趁此时机从人群中分出一条小道,将闹事的流民控制住。
人潮如流水般退下,露出瘫倒在地,衣衫不整的凤飞云。
方才她被流民拉入人群之中,当即便有无数只令人恶心的手往她身上摸来。不但将她头上的钗环和身上佩戴的饰物尽数扒去,还有不少人不怀好意地往她胸脯和大腿出搓揉。
她费力挣扎,却无异于蜉蝣撼树。
直到后来夜星喊话之时,身边流民安静下来,那些围绕在她身边的流民却不再满足于抚摸她,更大力将她身上衣物扒下,直叫她既羞且怒,双手死死护住胸口的衣衫,勉强留住最后的颜面。
人群褪去之时,她只觉得羞愤异常,双手紧紧捂住脸,连何时被人救起都不知道。
城防军控住的流民,定王迅速随众人转移至军帐之内。
甫一安定,定王还未开口,他身边的幕僚便率先发难,“你是何人派来的,竟将今日之祸赖在定王头上!说什么定王殿下会赔偿百金,还会三日审清此事!”
宋元珠泣道:“姐姐,方才我见你出声吩咐,这侍卫才跃出喊话。我知道你赐婚九殿下,有心想为他博一个好名声,可也不该打着定王殿下的幌子欺骗百姓……”
宋青玉有些无语地看了一眼这二人,“今日在场之人唯定王殿下位高权重,若是情势控制不住,死伤过多,陛下本就会问罪定王,陛下主动问罪,难道会比如今情状更好吗?”
那幕僚顿时一窒。
宋青玉又道:“当时势急,本就该先控制局势,定王殿下位高权重,又是陛下最看重的皇子,由他出面最适合不过。”
定王被她这一通马屁拍得脸色好看了几分。
“再说三日审清,陛下本就让殿下负责庆丰一事,这些流民亦是自庆丰而来,即便今日不说,想必殿下也会查清此事。既如此,何不让流民们铭记殿下之恩?”
“宋大姑娘说得有理!”
定王隐晦地扫了一眼宋元珠,此女虽柔媚多情,聪慧却实在不及宋青玉多矣。
宋元珠接收到这略带不满的目光,面色一白,又道:“姐姐既然早有解决之法,为何不早些站出来,眼睁睁地看着凤大姑娘被凌辱至此!实在,实在冷血……”
一旁咬唇低泣的凤飞云缓缓抬起头,目光通红地瞪向宋青玉。
“宋青玉,你见我抢了你风头,故意害我!是吗!”
她的话虽是疑问句,却是以笃定的口气说出。
宋青玉压根懒怠理她,这等捕风捉影之话,这些时日来她经受了太多。如今再听,在她心中连一丝波澜都掀不起。
她只看向定王:“那一开始宣称儿子中毒的,是一叫王秀娥的妇人,想必不用多久,她就会找上门来要那百金的补偿。殿下只需查清那小童中毒究竟为何,今日之事便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