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玉心中一动,当日许怀清在隔间只挣扎了片刻就了无生息,那谋害她的男子,定然力气很大。
她将此话在堂上说出,又细细说了那日她听到的动静,从桌椅摩擦碰撞,到悄无声息,前后不过几息。
听到这话,周成凌眉心狠狠一动,那唐初立即高喊起来:“那定然是周成凌无虞!小人可从未练武过,看我这小胳膊腿,小人可是弱不禁风啊!”
张正又问宋青玉,还有没有别的线索遗漏,见她摇头,便派人送她离去。
回府前,经过一品楼,宋青玉特意入内,打包了几份点心回府,给备考的凌君生好好鼓劲。
刚回到宋府,门口的守门小厮神情慌乱地跑出来,见到她,立即惊慌失措地软了双腿。
“二姑娘……二姑娘病逝了!”
宋青玉早知会有此一遭,却在听到小厮慌乱的声音时,手中糕点不自觉散落在地,大脑更是空白了一瞬。宋元珠欣喜、怨怼、愤怒的神情一一在她面前闪现,最后定格在她眼前的,是前世,宋元珠将毒药灌入她喉咙时畅快娇笑的神情。
不知她被宋辉书制住双臂灌下毒药时,是怎样的心情,是否跟她自己一样,绝望而不甘?
她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夫人呢?”
那小厮颤抖着声线:“夫人……夫人也一起去了!”
宋青玉静默了一瞬,扬手示意他去府衙找宋辉书。
随即自嘲一笑,宋辉书亲手安排此事,又怎会需要下人特意去知会。
“大公子知道这事吗?”
“发现时,大公子就在府上,当时已经有人去禀报了。”
宋青玉点了点头。
想必宋阳沉对此事也心知肚明,只是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他的手笔。
宋阳沉的确心知肚明,甚至早有预见。那日定王妃拜访宋府,他就知道他的谋划成功,定王妃上门,便是为了商讨宋元珠入定王府的事宜。
可那日宋辉书绵里藏针地将安王妃拒之门外,事后没找王映雪或是他这个儿子相商,而是直接去找宋元珠。
彼时他还担心宋元珠嘴巴不严,将他在其中做的手脚和盘托出。过去几天后,宋辉书只做无事发生,他便隐隐有猜想,事情或许朝着最坏的方向发生了。
直至今日,听到下人传信,他隐隐提起的心才落地,甚至还有一种尘埃落定之感。
只是走到宋元珠的房门前,他才后知后觉地生出一丝荒谬的悲伤。
他这个妹妹自小就不怎么伶俐,甚至被父母娇惯得很是任性,他们兄妹之间,理应是没什么感情的。
可此时,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幼时宋元珠举着一个柿子,迈着小腿颤颤巍巍地走了大半个院子,递到他面前来。
柿子被她胖胖的手攥得有些烂了,褐色的汁沾了她一身。那个柿子是什么味道?他有些忘了,大约跟他此时的心情一样,酸涩而无味吧。
王映雪母女两人的丧事办得很简单,宋青玉甚至没能去看上宋元珠最后一眼。宋府迅速换上了祭奠用的一应物品,在府内寄居的阮冰言一家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王映雪母女两人就已经发丧回了山东老家。
宋阳沉仿佛一夜之间沉静下来,往日念书时的心浮气躁去了大半,就连宋辉书都夸了他好几次。
就在盛京书生悬梁刺股的苦读之中,春闱如期而至。
阮冰言和凌月舒絮絮叨叨地筹备了两大箱的东西,左看右看,这个有用,那个也有用。褥子在夜间时给凌君生取暖,笔也要多带几杆,以免考场之上出了意外。
凌月舒甚至还异想天开地要惯两个汤婆子,给凌君生带入考场用。
直到凌君生问她,若汤婆子凉了,谁来替他换新的,她才反应过来,闹了个大红脸。
凌月舒捧着筹备的东西,期期艾艾地问宋青玉:“这些东西,我和母亲都备了许多,青玉要不要给你大哥捎过去些?”
在她看来,宋元珠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纵然她们姐妹俩平日多有不睦,此时恨意也该烟消云散。
宋青玉闻言有些恍然,印象里,宋阳沉对她倒并不刻薄。甚至幼时,还经常在宋元珠欺负她的时候,或轻或重地斥责一两句。
虽然并未对宋元珠产生什么实质性地影响,但表面上,宋阳沉还是做足了一个好哥哥的模样。
宋阳沉收到那一箱子东西时,脸上的神情十分惊喜,甚至还透着几丝愧疚,看起来,倒很是正常。
凌月舒时候挽着宋青玉的手,幽幽道:“有一个对你如此和善的兄长,日后你出嫁,娘家也有人替你撑腰,我也就放心了。”
宋青玉默然片刻,笑道:“在我心中,你和君生表弟才真正算我家人。”
她这话是真心的,前世她在忠勇伯后院艰难求生,宋府分明扶摇直上,却无一人对她施以援手。
反倒是凌君生,虽被她极为不体面地赶出宋府,却还在宴会之上当众为她说话,斥责周成凌苛待嫡妻。
今生她跟宋府其余人没有明面上爆发出矛盾,却不代表她能心无芥蒂地将他们视为至亲之人。
春闱当日,宋辉书亲自将宋阳沉和凌君生二人送入考场。见阮冰言神情紧张,宋辉书劝慰道:“君生学问扎实,做出的策论也是言之有物,以我的经验,他定能高中。”
听他安慰,阮冰言神色才好看几分,只是心中还有些惴惴。她早年丧夫,一个人将一双儿女拉扯大,又因凌君生自小聪慧,她在山东镇上备受排挤。如今儿子十年寒窗苦读即将检验成果,她的心绪之复杂,不言而喻。
春闱开考第二天,许怀清的死终于被查清。铁证如山之下,周成凌松口承认,是他亲手杀死许怀清,这也扯出唐初跟许怀清之间的一段过往。
当日他为见宋青玉,悄悄摸到女宾厢房,因不知宋青玉的具体位置,正一间房一间房地找着。彼时唐初跟许怀清在厢房内道离别之愁,听到有人推门而入,唐初慌不择路翻窗而逃。
周成凌听见里间有细碎声音响动,还以为宋青玉在内更衣,忙大步冲了进去,正巧碰上受到惊吓的许怀清。
许怀清见到陌生男子,惊慌失措就要大声唤人。周成凌孤注一掷而来,哪肯被人就这样坏了好事,立即上去捂住她口舌。却在心虚之下,失手将许怀清捂死。
唐初回府之后才知道,许怀清竟在定王府中丧命。本以为只是生离,却变成了死别,心中悲痛可想而知。
此事水落石出,终于对大魏有个交代。且周成凌杀死许怀清,本是斩首之刑,却因为许怀清身份特殊干系重大,皇帝亲批判全家斩首示众。
周振威以为离开盛京能苟且偷安,却不想行至半路,官府下发批文,缉拿周家全家归案。
周家归案之时,正是春闱结束那一日。
宋阳沉跟凌君生俱是气息奄奄地出了考场,凌月舒本是一脸兴奋,见到他这模样,还以为他考差了。
直到打量到其他考生,发现还有人体力不支,一出考场就被人抬到马车上,这才觉得自己这只是脸色苍白了一些的哥哥顺眼几分。
回到宋府,阮冰言早就备好了热水,二人入内先洗漱修整一番,再一起到了正堂。宋辉书踩着时间让厨房上了补身子的膳食。
饭桌上,宋辉书一改往日食不言的规矩,耐着性子询问着春闱的考题和他们的答案。
说到凌君生最后的策论时,宋辉书听得不住点头,听完后,已是满脸喜意。
“你这题答得极好,今年主考官是内阁首辅韩荣,他为人中庸持正,与你这篇策论不谋而合。”
随即看向一言不发的宋阳沉,“沉儿也不必担忧,你的学问,我考校过多次,若按你正常的水平考,中举定然无虞。”
宋阳沉强笑一声,没有应话。
宋辉书又看向宋青玉:“发榜在即,你祖母忧心哥哥,前些日子从山东出发来了盛京。算算日子,也该到了,皆是你跟月舒去城外迎一迎。”
宋青玉乖巧应是。
宋老夫人孙氏自王映雪入门后,因为屡屡在她手下吃亏,就带着府上姨娘所生的三姑娘宋灵璧回了山东老家。美其名曰为亡夫守坟,实则是斗不过王映雪,只能暂避风头。
没想到王映雪在宋府后宅如鱼得水,这风头一避就是十多年。前世,宋青玉直到死,孙氏都没找到回京的机会。
如今王映雪死了,发丧的消息送到山东老宅,孙氏可不就麻溜地收拾东西回了盛京。
若她早知道王映雪在宋府失势,只怕会急不可耐地回京,来看王映雪笑话。想来她此刻最遗憾的,就是没能看到王映雪死前的可怜模样。
没过多久,宋青玉就接到消息,说老夫人已经快要到了,让她和宋阳沉一起去城外迎接。
凌月舒挤了挤眼,“你祖母架子可真大。”
宋青玉莞尔一笑,可不是架子大嘛,被儿媳妇压了十多年,赶回老家灰头土脸这么久。如今熬死了王映雪,可不是扬眉吐气。再者,也是要借宋青玉和宋阳沉的势,叫宋府上下不敢看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