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尽管是初夏时节,黄浦江畔,空气中风声冽冽,吹在人身上,还是有点凉意。
徐来站立在江边,不禁拢了拢衣领......
“我来迟了。”汤先生依旧是黄包车夫打扮,他摘下黑色毡帽,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头发,一时不知从何讲起.....
徐来夺过他的毡帽,在手中把玩着:“这周末我有行动,中统的徐副局长,好大喜功,在国军总裁那里夸下海口,说一定要完成任务...他在重庆,不知我们这些潜伏在日寇心脏特工们的困难,嘴巴那么一张...”
“你不是在借题发挥,说我老是给你压任务吧?”汤先生似乎很不高兴,嘴巴都差点没扯到后脑勺。
徐来一怔:“你想多了,老汤,你下达的任务,我哪次打过折扣?”
“好!我等的就是这句话!”汤先生像是川剧里面的变脸,一下子就笑眯眯的,仿佛刚才那个苦瓜脸不是他......
汤先生着急找他,的确是有一十分件棘手的事......
徐来静静听他说完,一时陷入了沉默......
原来是上海近郊出现了一些带“阴阳脸”的所谓抗日地方武装,其中有的打着国民党的旗号,但又跟日军拉拉扯扯,还有的干脆就是伪军部队。
青浦就有两支这样的队伍,他们手下的士兵戴臂章正反面番号是不一样的,一面是国民党“淞沪民众抗日自卫团”,反过来就是汪伪的“第一方面军独立旅”。
这两支“阴阳脸”队伍,平常鱼肉百姓、破坏抗日,对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威胁极大,这其中就包括新四军第六团三个营七百多名指战员组成的“江南抗日义勇军”(简称“江抗”)。
中共地方党组织要求“江抗”除掉这两支土匪武装,为民伸冤。
“江抗”的指战员基本是从外地来沪的,对上海周边地形还不太熟悉,这就需要一个能带着他们找到这两支队伍的向导...
“向导?”徐来总算明白了汤先生那打得噼里啪啦的小算盘:“我一时到哪里找合适的人选?”
汤先生原本微笑着的脸一下子又变了:“这是组织对你的考验!”
“我还没考验够?”徐来指了指自己:“这事一时半会我想不出办法解决,要不,等两天,让我缓缓?”
汤先生哪不知道他是指轰炸虹桥机场的事情,但情况危急,不得不对他施压:“你不是但凡是延安下达的命令,你不会打折扣的?”
“你!”
姜还是老的辣,在这儿挖个坑等着自己.....
“我觉得,这个向导,我很合适。”徐来无奈,双手一摊.....
汤先生不是没想过让他当向导,可......
徐来抬手看了看时间:“老汤,消灭两支盘踞在上海郊区多时的“阴阳脸”武装队伍,不是过家家,得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不了!”汤先生急了,开始脸红脖子粗:“上级下达的任务,你不得有一丝折扣!”
徐来也急了,脱掉外套一甩:“我哪打折扣了?!事要一步一步做,饭得一口一口吃!”
“好,我同意你当他们的向导。”汤先生推了推黑框老花镜.......
徐来眼眸微缩:“你不怕我暴露?”
“我不管,你自己想办法:乔妆,易容.......反正你得帮助“江抗”的同志们,将那两支队伍歼灭!”汤先生攥紧他的胳膊:“我党正是风雨飘摇之时,若不能出奇制胜,那何谈抗日,都躲在龟壳里不出来便是。”
徐来甩着外套拂开汤先生他的手,在江边踱来踱去......
汤先生目光也随着他的脚步起起伏伏......
“你倒是说句话。”汤先生都被他给晃花眼晴,他干脆取下黑框眼镜,揉了揉发酸的眼睑......
徐来将外套一抖,重新穿回到自己身上:“我有一个大胆的计划,不仅能让“江抗”的同志完成歼灭任务,还能振奋上海民众的抗日热情。”
“和“江抗”的同志们联手,他们歼灭那两支“阴阳脸”土匪武装队伍后,其中一队“江抗”的同志在路过虹桥机场时,完全可以在撤退的同时,撸草打兔子,你看....”
“撸草打兔子?你的意思是......”汤先生推了推黑框镜:“让我先想一想。”
“这下可是你在打折扣。赶紧拍板,我好回去着手安排。”徐来已经在盘算着周末那天怎么有自己不在场的证明。
那就得找王天木。
没有王天木跟自己打配合,“江抗”的同志要完成歼灭“阴阳连”土匪武装队伍,那简直难如登天.....
要如何才能让王天木的“和平军”避开与“江抗”同志的正面冲突,是现在横亘于徐来心中的最大难题......
“...哎哎哎!我不管这些细节,反正你要做好向导。”汤先生其实已经做好替他事后背锅的准备......
徐来将黑色毡帽重新戴在他头上,又仔细拉动着帽子的边缘:“帽子也帮你戴好了,你这下总可以放心吧?”
“你这小子,完成任务的同时,也得保护好自己。”汤先生知道这次任务不同以往,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徐来故作轻松:“放心,我可是九条命的人。”
“你以为猫真有九条命?”汤先生硬着嗓子说道:“它只不过是能提前嗅到危险的来临。记住:在危险来临之前,你必须舍弃一切,确保你自己的安全。明白吗?”
徐来何尝不知道汤先生的纠结:内忧外患,新四军“江抗”的同志如不谨慎大胆行事,那抗日终是一句不痛不痒的口号而已......
他目送汤先生拉着黄包车离开,那身影竟有了几分佝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