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南星走进酒店的时候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沐泽正在沙发那边低头处理着什么。
那是一位头发花白的女人,手臂上的伤纵横交错,腿上的肉已经腐烂。
眼前的人与儿时那个清秀的姐姐实在看不出是同一个人。
即使多年过去,她也不过三十几岁。
想到这里,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卷柏姐姐……”
正在被救治的卷柏愣愣的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欲语泪先流,抬起自己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掌心,又轻又柔的声音好似和煦的春风:“南星小姐,你都这么大了,跟夫人长得真像。”
她透过她仿佛又看见那温柔的夫人。
陈南星凄楚一笑,坐在她的旁边,手轻柔地抚上她的发间:“卷柏姐姐,这些年你太辛苦了。”
卷柏看着她滑落下来的泪水有些慌乱的抹去,对着她轻言细语:“南星小姐,你别哭啊,我很好,真的很好。”
她看着如今的陈南星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又回到从前,带着她放花灯,买冰糖葫芦,那时她还很爱笑。
一线线的药香钻入鼻子,让陈南星一阵恍惚,皱眉看着她腿上的伤,止住的泪水又夺眶而出:“怎么会这样,卷柏姐姐。”
卷柏一脸柔和的替她将碎发别到耳后,痛意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语气依旧是温柔,春风拂过水面一样,惊起丝丝涟漪:“南星小姐,我还活着,能替夫人看着你长大就已经是上天的恩赐。”
当年若不是夫人在寒冬腊月将她带回府,她怕是早已冷死在那个冬天,如今夫人虽逝去,但小姐还在,她很庆幸自己还能活着看她长大。
沐泽坐在一旁将伤口处理的差不多后才松口气,侧头瞥了一眼旁边帕子上放着一只蠕动的白色虫子,叹了口气说道:“处理好了,只是这腿伤的有点难办。”
他从未见过这多伤口会出现在一个姑娘身上,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好地方。
话音刚落,程江篱就带着李勇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医护人员。
“处理的怎么样了?”
沐泽将自己的药膏收起来,很清悦的嗓音响起:“小伤口都涂了秘药,过几天就会好,但腿上这些腐肉需要剔除。”
也不是他不能剔除,但是他不是活阎王,在这种社会搞封建那套“凌迟”,有麻药的情况下还是打麻药。
程江篱了然,侧身对李勇点了一下头,紧接着几人就将卷柏抬了出去。
陈南星眼眸骤然一缩,双拳攥紧收拢,不放心的跟上去。
两人也没拦着,沐泽看着眼前的两杯橙汁,眼睛亮晶晶的,诧异的看着他:“你给我买的!”
他刚处理完那么多伤口,此刻正累的慌,就差一杯水好好歇着。
看他很懂意思,言语都带着笑意。
程江篱移开视线,漫不经心地将两杯都插上,抬手递给他,声音平淡道:“现在人已救出来,只是不知道陈天葵还能坚持多久。”
他喝了一口橙汁,满脸满足,良久才答非所问:“你暗中布置的怎么样?”
昨天他动用陈天葵留给陈南星的死士,具体如何使用的他也不清楚。
程江篱一边喝着水,一边抬眼瞧他。
“这你都能猜到?”
他很是意外。
沐泽闻言眉眼弯弯看他一眼,又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橙汁:“连我都知道要部署,更何况你这种……”
这种老狐狸。
戛然而止的话,还是没有吐出那几个字。
程江篱对这句话恍若未觉,只是嘴角微微上扬起来,嗓音里带着一丝笑意:“不就是说我老狐狸,不至于藏着掖着,不过”他顿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看他才继续说:“那金灵剑算得上是陈家的家主信物,一拿出来他们就信服。”
他仍记得把金灵剑拿出来,那些死士全是动作划一的跪下。
这种有点拿着玉玺立在朝堂的感觉。
可惜那种感觉对他来说不太向往。
沐泽啧啧了两声,笑吟吟地问他:“我现在比较好奇你是怎么搞定陈家那些护卫的。”
毕竟他准备悄咪咪潜进去的时候,那些侍卫比上次少了大多半,甚至还有点魔怔。
程江篱挑了挑眉看着他,见他实在好奇,淡淡出声:“撒了点钱,用了点药。”
???
他实在是不太想打击沐泽。
毕竟他取了一百万,让李勇和手下几个兄弟在陈家吃饭必经之路上,撒了点小钱,钱上涂药粉,饭菜没有问题,但是和钱上的药粉会发生反应。
就是挺简单的事。
毕竟这个社会,没有人嫌弃钱少。
沐泽还是很好奇,听说他用了一百万!
那可是一百万啊!
整个人都痛心疾首:“你怎么不告诉我,我也想捡钱!”
他不知道他有多喜欢钱吗!
程江篱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你不觉得这个方法很安全?”
“……”
沉默半晌,他僵硬的开口:“那我救她出来的时候,陈家乱糟糟的是怎么回事?”
程江篱瞥了他一眼,战术性喝了一口橙汁,悠悠道:“事先宣传说陈家给陈天葵冲喜散钱,等你混乱出来……这次用的比较少,也就二十万。”
其实这个方法是他设想里面最简单,最直接,最能达到目的。
沐泽现在心情很沉重,非常沉重!
撒钱两次都没有赶上。
沉默。
冗长。
沐泽有短暂的失神,抽了抽嘴角,好半晌才重新酝酿好情绪,开口已经是橙汁见底:“你刚刚提及陈天葵我才想起来,他怕是时日无多。”
已经过去几天,上次他给陈天葵把脉的时候对陈南星有所隐瞒,毒入肺腑,已经不行。
程江篱闻言,目光从手中的手机上移开,沉思良久,语气浅淡开口:“是了,只怕到时候南星那丫头又要伤心。”
毕竟亲眼看见自己的亲叔露出狰狞面孔,对于她一个小丫头来说,实在是难受。
其实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两人对陈南星的态度就像看小孩子一样,以长辈自居。
沐泽低语喃喃:“那也是无法避免的事。”
好的事坏的事,她总需要去面对。
数日后。
陈天葵走了。
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两人不免有些唏嘘。
虽然已经知道这样的结果,可当这种事真的发生,还是愣了愣神。
陈家。
陈南星守在病床前,对着病床前的爷爷,低声呢喃着什么,眼底已经隐隐蒙上了一层涩意。
陈若晗跟她一样坐在一旁,装模作样的高声哭喊:“爷爷,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孙女还没有再您面前侍奉孝敬啊,爷爷!”
整个人看着伤心极了,面上涕泪横流:“爷爷,您不要走啊!”
陈若晗的哭天喊地,与一旁默不作声的陈南星形成鲜明对比。
陈天骞早早披麻戴孝,立在一旁,看着陈若晗哭泣,忍不住拭了拭眼角的泪水,若不是眼底闪过一丝喜意,全然一副孝子模样。
陈家的人早早暗中准备陈天葵过世之后的丧仪,所以没一会儿陈家挂上白幡,请道士做法,一切行动有序。
陈南星身穿丧服立在堂屋的门口,眼神空洞的望着那副棺椁。
傍晚。
东方家的人带领着一队人闯入灵堂,将灵堂围的水泄不通,陈南星跪在地上,岿然不动的紧紧盯着。
没想到爷爷今天刚刚过世,二叔他们就按耐不住。
陈天骞掸了掸衣服,傲然起身望向东方朗,如今的东方家庶子。
东方朗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前面的陈南星的身影上。
“东方公子怎么来的这么早?”陈天骞不解的看向他。
他虽然想要陈家的家主位置,但是绝不是现在这个时机。
东方朗轻哼一声,丝毫不把陈天骞放在眼里:“陈家主可别忘记答应东方家的事。”
陈天骞闻言眉头一皱,眼底划过一抹杀意,神情却敛的很快:“哈哈哈,东方公子,陈家一诺千金,自然不会不认。”
陈若晗皱着眉,却未上前,静观其变。
东方朗抱臂看着他,冷哼的转身离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浩浩荡荡的去。
几日后,陈家还保持着土葬的习俗,今日是陈天葵上山的日子。
唢呐升起,身后跟着围鼓队伍,一路上浩浩荡荡。
一锹又一锹的土浇在棺椁上,陈家的人处理的很迅速,待最后一锹土落下,一群人各怀心事。
陈天骞一直暗中关注着陈南星的,准备提前带着陈若晗一群人离开。
陈南星看着他的动作,嘴角扬起一抹嘲讽,她这个二叔是真的想置她于死地。
她面上不显,跟上去,一脸亲切喊道:“若晗!”
在众多陈家长辈面前,陈天骞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陈若晗听见她叫她,脚步未减,眉头紧蹙,这种时候不和她分开,一路上隐藏的死士怎么动手。
陈南星笑意不减,直接挽着她的手,俨然一副姐妹亲切。
陈若晗内心焦急,非常不想和她做出这样亲切的动作!
陈南星内心不禁佩服程哥这个主意,虽然馊了点,确实十分管用。
就这样陈南星跟着一群人安全的回了陈家。
沐泽不放心的一直在暗处跟随,他已经看见三波人马,但全都没有轻举妄动。
大概也是顾虑在一群陈家长辈面前动手,首当其冲怀疑的就是陈天骞。
而这几方势力或多或少都和他有关系。
陈家祠堂。
嫡系都坐在一起,几位长辈压阵讨论陈家主的继任问题,当各执一词,有的认为应该陈天骞继承,兄终弟及,但有的认为,父死子继。
而人选就在陈天骞和陈南星之间。
就在众人争执不休的时候,族中最年老的长辈将手里的茶重重放在一旁,冷哼一声:“陈天骞,你凭什么觉得你坐得稳这个位子?天葵生病的时候,你光顾着拉拢亲信,有一点为人子的孝道?”
陈天骞在陈天葵生病期间的作为,早惹的那些重孝的长辈心里不痛快。
“身为儿子做不到孝顺父母,身为长辈为难小辈,甚至拉拢东方家的人,你真以为我们这些老家伙眼睛瞎了嘛!”
陈天骞并没有反驳,紧了紧手,扬起得体的笑:“大伯,我都是为陈家,希望陈家能坐上四大家族之首,所以联合东方家虚与委蛇,但实际都是为了陈家!”
他顿了一下,从身旁的仆人手里拿过一沓东西:“这些是陈家的这些年的产业,在我的运作下都是盈利的状态!”
他停了一下又扯出一张纸继续道:“这是我爹名下的产业,既然他老人家已经故去,这些东西,大伯你说是不是应该分一分。”
陈世安这才缓缓坐下来淡淡道:“既然是天葵留下来的,公平一点,你和南星一人一半,她代表她父亲天旭拿的。”他瞥见他手指尖都捏的泛白,冷呵一声道:“其他的家族产业也按照天葵在世的时候一样分配,你有意见吗?”
陈天骞愣了愣神,不甘心道:“大伯,那陈家主的位置呢?家族产业呢。”
他抿了抿唇,昂着头蔑视的目光落在陈南星的身上:“陈南星从小不懂产业,这些东西她如何能掌握!”
他见陈世安的话字里行间都是偏向陈南星,内心十分不满但又无可奈何。
他紧接着道:“难道各位都想陈家的产业败落在陈南星的手里吗?!一介女流之辈,难当大任!”
此言一出就像一声惊雷,炸醒了众多置身事外的人。
陈南星低垂着眉眼,好半晌,察觉到众人神色惊变,抿了抿唇道:“二叔倒也不用说这些话,不属于我的绝不会沾染,反倒是二叔,手伸的未免太长了点,言语之中如此看不起我们女子,是在说祖奶奶她们也难当大任吗?”
“大侄女这话从何说起,二叔可是为了整个陈家!”陈天骞推了推鼻尖的眼镜,嘴角嘲讽的笑就没有下去过。
哈哈哈。
一阵大笑从门口传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那人的笑声异常刺耳。
哐当!
东方朗一脚踹开了陈家祠堂的大门,全然不顾陈家祖辈的难看的脸色。
紧接着一群人围绕着祠堂,他提着一把剑走了进来。
“陈天骞你废话可真多,不服的杀了就是。”东方朗将剑搭在肩膀上,语气轻飘飘的却带着十足的威胁。
陈世安看着他如此大摇大摆的走进来,怒火中烧冷呵道:“什么东西,居然闯进陈家祠堂,陈天骞你这是逼宫吗!”
陈天骞嘴角扬起一抹讥笑,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一抖,倏然搭在陈世安的脖子上,声音泛着冷意:“大伯,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不想杀人。但是也别挡我的路!”
陈世安盯着脖子间的剑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大笑了两声:“陈天骞,我当真是小瞧你了。”
他蓦然想起昨天半夜而来的客人,那两位谈吐不凡,其中一位冷漠青年预想的事,在这祠堂都一一上演了起来。
这戏唱的,也该换主角了。
陈世安抬手扣住陈天骞的手,狠狠一扭,另一只手迅速握上即将落地的剑,紧接着剑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些动作一气呵成,速度极快,陈天骞还没有回过神,挟持的换成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