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浩然不知道顾昭惜回来的事情,这些天来他努力的学习顾行简平日里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虽然平日里出门没少接受外人的冷眼,但好在长公主府里为难他的人少了不少。
“妹妹,喜欢这个流苏簪子么?”
何浩然的声音刚传进来的时候,顾昭惜都愣了一下,不为了别的,就是因为和顾行简太像了,看到何浩然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
顾浅不知道姐姐为什么执着于让何浩然学习二皇兄的行为举止,具体原因算来算去也只能想到姐姐没想要他的命,而是用另一种方法抹杀他作为“何浩然”存在。
既然因为他的过错害得二皇兄昏迷不醒,就让他一直代替二皇兄活着,时刻记着他犯下的罪,为了让姐姐高兴,她也不介意教一教何浩然怎么做个合格的替代品。
“留下一起吃饭吧。”
顾昭惜把目光转了过去,何浩然虽然有些尴尬,但是多日的培训已经有了成效,笑了笑,“好,不知道妹妹今天回来,过会儿我去下厨,做两个小炒给妹妹接风。”
竟像了九成。
顾浅一直没问顾昭惜带回来那个青年的身份,主要是太像谢听白了,这下子府里简直是有两个“替身”了,而且青年的存在感很低,平时除了亦步亦趋的跟在顾昭惜身边,很少和其他人搭话。
公主府里的人也都有眼色,没人为难青年,也没有人主动和青年交好,四人顺利的在一起吃了饭,皇宫中的赏赐和安抚自然像流水一样的送到公主府,沈慎行也得了陛下的升职,而且陛下明显有要重用沈慎行的意思。
这段时间来,顾昭惜一直在称病,没有去上朝。顾浅甚至觉得一家人就该这样,何浩然也莫名多了一种错觉,感觉这样的日子不错。
其实相处起来以后,何浩然也知道了顾昭惜并不是上官瑶口中那个喜欢抢夺有夫之妇的人,心里的愧疚越来越多。
谢听白那边则是要气死了,“洄天怎么敢!”
镇河并没有开口,只是倚着一旁的柱子,将他收到的信告诉谢听白。
最初镇河并没有说当时洄天的事,还是谢听白察觉到不对,命令镇河一字不漏的都交待出来,镇河这才“不得已”的解释了一遍,甚至贴心到交待了洄天之前跟在先太子身边的事情。
“事情就是这样了,不知道洄天是从哪里知道了先太子的死和二殿下有关,这人这些年跟在二殿下身边有没有其他的心思也不清楚,不过可怜了主子,几次三番被洄天牵累,我这个做侍卫的又不能说什么……”
镇河卖了一手好惨。
谢听白缓缓抬头,脸上的神色已经镇定了下来,幽幽的看着镇河。
“你恨不得活剐了洄天,但你在阿姐那里没有话语权,我若是没有猜错,你甚至没有对洄天动手的资格,本来是不应该告诉我的,可你忍不住,想借着我的手杀了洄天。”
镇河完全没有被发现的窘迫,摊了摊手,“也算是教给小少爷一招,借刀杀人明显与否根本无所谓,戳中痛点就会好用。”
“你赢了。”谢听白拍桌子就去向宋风打听回京述职的事,他可以用自己的命来为阿姐挣争储的筹码,但并不代表他能眼睁睁的看着阿姐因为旁人身陷险境。
镇河看着谢听白的背影,微微挑眉。
宋风有些讶异,谢听白从来军中到现在一直没有向他提过任何过分的要求,今天怎么这样着急。
“是……”宋风问到一半,突然停住了话语。
本来想问他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后来反应过来了谢听白父母早就战死沙场了,哪里来的家,硬生生的改了口风,“是长公主府有什么急事需要你提前回去么?”
谢听白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大事倒是没有,只是家里刚寄信来营里了,说长公主已经从宜州回府了,想着若是允许,想跟您讨个赏,早点回去看看。”
宋风特别认真的想了一下,觉得提前放谢听白回去没问题,已经和朝廷递了折子,现在边关还没有战事,就点头答应了。
“好,你和你那侍卫先回去传信,记得代我向长公主问安。”
其他的话不用多说,谢听白也知道宋风感激的是当时长公主府送过来的那一批药材,抱拳行礼以后,谢听白扭头就走,据说半个时辰之后就带着身边的侍卫出了营。
军师神秘兮兮的从屏风后面跑出来,撞了宋风一下,“诶,老宋,你说这小侯爷是不是跟长公主的感情好得有些过头了,我跟着你南征北战这么多年,也没见到我家婆娘这么盼着我回去。”
宋风一脸无奈,他不知道军师为什么总是躲着谢听白,藏的时候一点技术都没有,不过这时候还是回答他的话。
“这话你在私底下和我说说还行,出了这个军帐千万不要好奇,有些事不是我们能打听的,那些都是京城里的贵人,当心祸从口出。”
军师耸肩,“其实我对这位小侯爷还是很有好感的,但总觉得他想迎娶长公主殿下有些困难,京城里的那位殿下不是一般人。”
“那有什么的,娶不了就嫁进去,总归是一样的,长公主殿下若是对小谢没感觉,也不至于知道瘟疫的事以后就那么着急的送药材过来。”
宋风现在看谢听白,怎么看怎么有一种看自家好儿子的自豪感,军师拍了拍他,“代入感别太强,媳妇都没有一个,却像个老父亲一样。”
宋风瞪大了眼睛,刚想说什么,军师却背着手悠哉悠哉的出了军帐。
镇河早就收拾好了东西,跟着谢听白风风火火的骑着快马回京,他这次要好好的看看洄天吃瘪的模样。
谢听白提前回京的事情被镇河刻意压下来,所以顾昭惜那边并没有收到消息,这时候正和顾浅还有何浩然坐在一起吃饭。
这些日子何浩然简直过得如鱼得水,知道了当初自己错的有多离谱,不仅乖乖的学着做个好哥哥,还帮着管家试着打理长公主府的大小事务。
虽然管家给他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不过何浩然一点怨言都没有,也记得清自己的身份,为难他的人也少了不少。
“姐姐,城里的铺子我带人去巡过了,那些掌柜的交上来的帐也都看过了,没有一家亏损的,下旬给善堂老兵以及家眷的补贴也备好了,过些日子就是乞巧节了,要不要……”
顾浅给顾昭惜夹了一块鱼肉,正说着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情,就听见管家在外面禀报,“殿下,沈大人拎着两坛子酒来了。”
沈慎行自从宜州回来以后,没少往长公主府跑,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已经成了顾昭惜阵营的人,一来二去府里的人也都习惯了这人。
在顾昭惜的默许下,沈慎行没在外面等着,拎着酒就进了门,“殿下,救命。”
声音清润,带了一点儿讨好的味道,尾音如同小钩子一样扫在人心上,再加上长相又不错,沈慎行这副作风简直带了天生的优势。
谷雨给沈慎行备了张椅子,沈慎行向谷雨道谢后,不见外的坐了下来,“见过六殿下。”
顾浅点头。
“又怎么了?”回来以后的顾昭惜一直称病,干脆连朝都不去上了,外面自然是风言风语一片,再加上顾容的事情传得满天飞,她干脆把麻烦事都推给皇帝了。
沈慎行笑了笑,讨好的把酒坛子向顾昭惜的方向推了推,“望尘接了陛下推行新政的命令,这些日子过得可谓是生不如死,想着向殿下借些人手,否则殿下下次见到望尘,恐怕就是在荒郊野岭让人收尸了。”
顾昭惜并不意外。
父皇这些年来一直想要推行新政,扶持寒门和世家分庭抗礼,但是无奈,他能坐上皇位靠着的是世家之首的定国公支持,而且世家联合在一起,从不与寒门通婚。
多年来一直死死的把持着各种资源,寒门能够出一个苏玉这样的人才已经是百年难得了,何况是那些更加普通的寒门?
父皇把推行新政的事情交给了沈慎行,她从不怀疑沈慎行是否有这个能力,此人当初在朝中就以步步为营出名,只要经他手的事,就如同铁桶一般滴水不漏,所以父皇是有眼光的。
但是也正是因为沈慎行的有能力,世家自然不会看着自己的蛋糕被动。
这一次不仅仅是沈慎行的新政推行能否顺利,更是父皇和世家之间对彼此的一种试探,成了,沈慎行自然一跃成为当朝炙手可热的人物,若是输了,无人会在意一颗棋子的死活。
“什么人动的手,可有头绪?”
顾昭惜也在纠结这件事。
其实她不太愿意掺和进来,一来是她虽然在百姓之间的声誉不错,但是背后站着的大部分还是世家,二来她并不认为寒门因为新政,在短时间之内就会崛起。
沈慎行倒酒的手突然一顿,不着痕迹的看了看何浩然。
顾昭惜注意到他的动作,“无妨,望尘直说便是。”
“殿下不看好寒门。”沈慎行没有犹豫。
“恩。”
“扶持寒门能为殿下锻出一批好用的刀。”
“世家也并非全然无用。多年来世家的确出了很多无所事事、全然依仗祖上荫蔽的蠢货,但世家倾全族之力培养出的继承人,眼界见识、手腕魄力、头脑都是寒门子弟所不能及的。”
顾昭惜的态度很明确,不说自己,单单看白怀瑾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贵为定国公府的世子,虽然现在“抱病”但是有朝一日得以入朝,恐怕苏玉都难以和其分庭抗礼。
沈慎行心中讶异,他在来长公主府之前,虽然也想过长公主或许对寒门不是很看好,但现在看起来居然要比他想象的更加抵触一些。
“殿下冷静。”
顾昭惜回神,她的确有些激动了,“一定要做么?”
“一定。”沈慎行的态度也很坚决,他有一种预感,这件事若是做成了,整个朝廷的格局都会改变,“除非殿下能给臣一个合理的拒绝原因。”
顾浅眉头一挑,捧着手里的茶喝了一口。
她早就意识到了,沈慎行这人很不同。
对着其他人就是自称“下官”、“沈某”,但是对着顾昭惜,大多数时候自称“望尘”,无形中在拉扯两个人的关系一样,极少时候又自称“臣”。
按理来说顾昭惜出身皇室,是澧朝的泰安长公主殿下,他自称“臣”也是没问题的,但从沈慎行嘴里吐出来的“臣”,总让人觉得前面那句“殿下”听起来有种“陛下”的味道。
罢了,既然姐姐都不在意,她也就不多开口提醒什么了。
顾昭惜叹了一口气,沈慎行在一些事情虽然执着,但是这个人最大的好处就是足够冷静,比起有的时候意气用事的她,不知道要好了多少。
她刚想要开口给他在这件事上解释一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着谢听白的声音,“阿姐,我提前回京了!”
谢听白刚一进门,第一眼就看见了沈慎行,突然收拢了之前的神色,对着沈慎行行礼,“沈大人也在。”
沈慎行看着谢听白愣了一下,这人去了战场一圈儿,回来感觉变化好大,连忙起身还礼,“沈某见过谢小侯爷,恭贺谢小侯爷得胜还朝。”
谢听白看向顾昭惜,“阿姐……”
“没有外人,坐吧。”顾昭惜笑了笑,让谷雨给谢听白添一副碗筷,顾浅倒是非常有眼色,看着谢听白回来,下意识的向旁边挪了挪,将顾昭惜右手边的位置特地留出来给谢听白。
但是她没等到谢听白坐过来。
在听到阿姐说没有外人的时候,谢听白低头笑了笑,反手抽走了身后镇河抱在怀里的刀鞘,以近乎于诡异的速度冲向了顾昭惜……
身后的洄天。
刀鞘狠狠的拍在洄天的左脸,随着一声清脆的骨骼断裂的声音,洄天摔向了一旁,刀鞘也砸到了地上。
谢听白这才觉得一路上哽在心头的那口气舒了一些,施施然的坐在顾浅让出来的位置上。
“数到三,给本侯把刀鞘捡回来,不然下次拍在你脸上的是什么,本侯也不知道。”
洄天被这一下打懵了,直接吐出一口血,头晕眼花的撑着地,第一下竟然没站起来。
顾昭惜眯了眯眼,看向镇河。
镇河正欣赏一桌子人的反应,谢听白冲过去的时候,大家的反应都很有趣。
因为方向问题,第一个路过的是何浩然,南伯侯府的这位小世子下意识坐直了身体,紧紧的闭上眼,好像在等待刀鞘打在他身上。
第二个路过的是沈慎行,他下意识抬手要挡。
顾浅意识到谢听白冲过来的时候对着的人是顾昭惜,伸手想将人护在身后。
顾昭惜全程未动,面无表情的盯着谢听白。
至于顾昭惜身侧的那个青年……
镇河突然瞪大了眼睛,这人是谁?
青年的容貌和谢听白有几分相似,但很没有存在感,以至于他进门到现在都没发现这里有人。
镇河很有眼色的把没了刀鞘的短刀向着谢听白的方向凑近,洄天能动以后,双手拾起刀鞘,举国头顶,膝行着送到了谢听白的面前。
谢听白冷笑一声,再次拿过狠狠的扇在刚才的位置,一声闷哼,重物坠地,“府里别的东西没有,唯独大夫是顶好的,镇河,送他去高大夫那里看看,别因为本侯的失手,落下什么伤。”
镇河笑着应了,小少爷还是好心,记得把他支出去。
“回来以后书房等我。”顾昭惜面无表情的盯着镇河,并不打算放过他。
谢听白倒是没开口给他求情,镇河利用自己向洄天动手,现在挨阿姐的罚也是正常。
闹了那么一出以后,谢听白瞬间变成一副乖宝宝的模样,“阿姐,我回来了。”
沈慎行在一旁咋舌,看着谢听白刚才对洄天动手的样子,至少是知道洄天在宜州和顾容的事了,否则也不至于动怒成这样。
他无意间看到坐在他旁边的何浩然,放在桌下的手腕一直在抖,绷直的脊背好像将断未断的弓弦,另外一只手在死命的压着发抖的手腕,不过看起来成效不大就是了。
顾昭惜转头看向他,伸手摸了摸谢听白的头,“高了,也壮了不少。宋将军待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