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数坐定,许承林脸上带了些喜色道:“这便是我昨日提起的,小蝶,往后便同我一起住。连同这几个家仆,便也住在我那,人各一间。意儿,这事儿便交由你安置了。”
许适意颔首,不动声色地看了沈趁一眼,那人坐在下首,目光始终未曾落在她身上。
心里有点不悦,却也不是很明显,以至于许适意本人都没有察觉。她只是想起:父亲自母亲走后便再不许丫鬟伺候,身边都是小厮,屋里也都是男人。沈趁一个女子,住在许承林的院子不合适。
念及此,她开口道:“父亲院中皆是男子,我见还有位姑娘,不妨住女儿院里,离得近,也算方便。”
沈趁下意识就想拒绝——她本来看到许适意就控制不住想跟她搭话了,勉强忍着,这要是住在一个院子里,那自己还能坚持几天?
只是她刚要拒绝,许承林就开口问了,虽是问沈趁,不过脸却是朝着丛磊去的。
“这……?”
丛磊看看一进门就偷瞄许大小姐的沈趁,又看看也多次朝她投来视线的大小姐,心里想着这两人该是认识的,再者若是全是男子,沈趁一起住确实不行。
虽然情况特殊,但无论何时,沈趁都是他们将军府的小姐,断然不能委屈了。
再者他们此行人数也少,藏在许府中,短期中断然不可能会被发现,有他和谢灼两人保护赵小蝶足矣。
越想越合适,他非常满意这位大小姐的细心,一口答应下来,“便依大小姐所言,阿影去大小姐院中住。”
沈趁:……我现在带上面具还来得及吗?
偏偏谢灼一听自己要和一群大男人住一起,心生绝望,悄悄扯住沈趁的袖子道:
“浸影,我好羡慕。”
沈趁笑眯眯:“羡慕便夜里来寻我。”
然而还没等谢灼眼里的亮光燃起,沈趁补上后半句:“我叫丛叔一起,我们等你来。”
谢灼:……谢邀,但婉拒了。
许承林已经发了话,关于谁住哪的问题已经尘埃落定,又是让许陈氏恼火了一阵儿。
想她一个主母,都住不进许承林的院子,这个狐狸精哪来的本事,竟然这么容易就住中院了!
再看看那个年轻的,长得如此惑人,恐怕也是个心术不正的。
她断不能让自己的境地一再被动下去,开口道:“妹妹住中院,多有不妥,不如同妾身一起,住在西院可好,一来我们姐妹也不寂寞,二来,也不至于叫下人嚼舌根,说老爷喜新厌旧不是?”
她挂着一张笑脸,端的是一副替他们考虑的样子,岂料许承林根本不领情,语气严肃道。
“此事已定,莫要再说,哪个下人嚼舌根,便打发出去!”
许陈氏憋着这口气,却也不敢再置喙。
许承林见她安分下来,又是日头正中,恰好是午膳的时候了,便笑道:“你们一路辛苦,我早已准备了酒宴接风洗尘,进了凤城的地界也就是许某人的地界,莫要拘束。”
这是在变相安抚丛磊等人——这地方他也是触角遍地,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灵通,叫他们放心。
一路上确实殚精竭虑,有点儿风吹草动都是心惊,现如今能有个地方暂避风头,稍加调整,自然再好不过。
丛磊不禁对这个丞相的亲戚有几分好感,应承下来:“那我们便不推辞了,有劳许老爷破费。”
“这说的哪里话。”许承林朗声大笑,命一旁的管家:“传膳百乐厅。”
管家领了命令下去准备,许承林看向沈趁,介绍道:
“这是老夫的女儿,也是府上的大小姐,掌家人。往后你无论有什么事,寻她便可。”
沈趁僵硬一笑,不知该怎么应承时,许适意淡淡开口:“女儿与沈姑娘前不久相识,自该照顾,爹不吩咐女儿也不会慢待。”
这话一出,屋里的人顿时都看沈趁,尤其是丛磊。
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家整日在山上闭门不出的大小姐,怎么跟这个别的镇子里的大小姐相识的??
谢灼却是一脸神秘莫测——他可也和这个仙子说过话的。
许父闻言更喜,他虽不知道沈趁是什么人,可是见丛磊这样的皇上心腹,面对沈趁时也会带上几分隐藏的恭敬之意,便不难猜出,这个女子来历也不简单。
再加上她和自己是一边的,这不就是一家人,便放下心来道:
“那意儿便先带这位沈姑娘去你院中,挑一间上好的屋子。”
许适意点头,起身看了沈趁一眼,眸中带了些笑意,开口道:“沈姑娘请。”
躲躲闪闪的沈姑娘:……
她硬着头皮起身,看了一眼丛磊,那人似是有话要说,她以为是要警告自己注意身份的事,胡乱点了头,兴致不高地跟在许适意和漫儿身后。
三人出了正厅,走过一个小花园,又过了一个拱门,才算是到了东院的范围。
这屋子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数不太清楚,沈趁一边留意着路上可以算作标志的东西,一边打量着。
漫儿出声道:“小姐也乏了,奴婢领沈姑娘去就好,可是住小姐旁边那间?那是顶好顶好的了。”
许适意旁边??沈趁心里猛摇头,还未拒绝,就听许适意道:“管家一人在百乐厅自然是忙不过来,你可去与他一同看看午膳,莫要出了差错。”
漫儿觉得有道理,当即应了一声走了,一下子就剩下许适意和沈趁。
许适意看着那个高她半个头的人,虽不知为何一路上如此安分,但眼下只有两个人,便可不用那么拘谨。
她还记得那一大页报平安的信,不禁语气柔和下来:“一路辛苦。”
她本是想问,既然来许府,怎么书信中只字未提,但是又觉得两人的书信还是一个多月之前通的,自那之后再没联系,问这个问题实在突兀,便改了口。
岂料即便是这个问题,沈趁也仿佛变了个人一般,不再笑嘻嘻地看着她油嘴滑舌,反而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看她也不看,语气平淡道:“尚可。”
仅这两个字?
许适意盯着她看了许久,看到沈趁快要顶不住了,悠悠收回视线。
她怎么了?怎么……这样疏远?
明明上次分别时还说再见便送她一个物件,礼尚往来,怎么眼下倒像是不认识一般。
心里多了一丝疑惑,许适意把人领到自己屋子隔壁,推门而入。
“沈姑娘便在此住下,我就在旁边,若是缺什么,便去和我说。”
沈趁心里是喜欢的,又觉得这么近她迟早忍不住要和许适意接近,便生硬拒绝道:“沈某不过家仆,和大小姐住得如此近实在逾矩了。”
许适意这下彻底疑惑——眼下只有她们两个,为什么还要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经过上一世那地狱般的一个月,她内敛的性子在面对在意的事情面前总算是有所改变——重来一世,她除了要解决上一世未明白的疑团,将它弄个清楚明白,便是懂了个道理——对在意的东西也要主动珍惜,这样才不枉费她重新获得的机会。
故而她直言道:“上次分别,浸影说再相见时也送我一物,作为回礼,今日可带来了?”
沈趁:……
她神色有一丝丝僵硬,说“带了”吧,身上啥也没有,说“不带”吧,又一定会引出更多话题。
两难。
许适意往前一步,都是姑娘,她不必忌讳什么,问道:“浸影难道不记得我了?”
沈趁下意识就要否认,但是想到丛磊严肃的叮嘱,又不能违背,何况她心知只停留月余,大不了住隔壁不和她碰面,也不要太过相熟,省的万一有纰漏,给许适意惹来麻烦。
故而她收起迟疑,神色淡淡:“我确实不记得何时曾与大小姐相识,住这也好,只是这一路疲倦,风尘仆仆,我欲要沐浴更衣,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许适意挑眉,好啊,这人,这就撇清关系,开始赶人了?
她心底上来一股气——本是期待着的,这人却顽固地不愿和她相认?那便不要相认!
“是我唐突了。”许适意摆出应对那些老油条的笑容,“沈姑娘自便。”
说完就迈着袅娜的步子出了门。
沈趁好难过,她嘴角都向下撇了——真生气了吧,连浸影都不叫,开始叫什么沈姑娘了!
午膳时,丛磊带着沈趁和谢灼坐在一边,许适意等人坐在另一边。
沈趁心情不是很美好,吃东西也心不在焉,被谢灼看在眼里,不禁有些担忧——他最清楚平时的沈趁多么生龙活虎,这么蔫头耷脑的样子还真是少见。
沈趁放下筷子,虽然只吃了几口,但看样子是吃完了。
谢灼忍不住了,偷偷问她:“你怎么了?是昨晚上哪受伤了?”
沈趁看了一眼谢灼,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他根本无法理解自己这种小女儿心绪,只是叹了口气。
“罢了,你不懂。”
谢灼愣住:“我有啥不懂的,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懂?”
沈趁拿起桌上的酒盏,“现在我手里的是最好喝的酒,你以前从未喝过这么好喝的酒,现在你喝了一杯之后,出问题了——本来你可以一直喝,然而现在这酒你喝不到了,即便是喝到了也就是白水的滋味,你难不难过?”
兜兜转转说了一大圈,无非是想借喻一番,顺便让这个少年酒蒙子知道她现在有多么烦恼罢了。
果然,谢灼被这个比喻打击到了,他面容复杂地看看被捏在好看的掌心里的酒杯。
“这酒当真那么好喝?”
沈趁一噎,“当然!最好喝。”
谢灼皱着眉想了一会儿:“那我因为什么喝不到?我不能把这个问题解决吗?”
沈趁看了一眼丛磊,恰巧丛磊也看过来,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
大概是看出自己和阿意相识,提醒一番吧。
沈趁心情更不好了,把酒壶塞给谢灼:“给你给你,你解决了,闭上嘴喝,别和我说话!”
谢灼:……
虽然但是,他还是把酒壶里的喝了个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