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镇里又待了三天,赵小蝶已经能出屋了,几人这才在她的强烈要求之下整装上路。
他们速度快,不过半日,朝龙山的石碑便近在眼前,只不过苍老的石碑上有些黑色的东西,遮掩了殷红的字迹。
只能看出“卓尤山”,却看不出朝龙。
沈趁蹙眉走近,无需凑得多近便嗅出了不对劲。
“丛叔,这上头的黑色是血。”
丛磊闻言也顿生疑窦,“离京城这么近,怎么还有这么多血迹涂在这儿?”
谢灼也凑近了,他比沈趁还要不嫌弃,靠得极其近不算,还上手摸摸。沈趁生怕他马上就舔一舔,嫌弃地揪着他的发髻。
“你要敢舔上去就别跟着我们一起走了。”她道。
谢灼吃痛,抓着自己的头发轻嗤一声:“我这是分析血迹是怎么弄上去的,你懂什么!”
话是这么说,他却没能挣脱,看向丛磊道:“丛叔,这是有人故意涂在上头的,盖住了月字,和龙的那一撇。”
“什么人这么无聊?”丛磊看向同行的相执,试图从这半个本地人那知道些什么。
相执的视线却一直看着谢灼,听到话头才移开视线。
他看了看幽深黑暗的密林,大白天的无端生出一股惊寒之意。
“一年多前朝龙山上来了一群山匪,武艺高强,在京城有所依仗,再加上朝中局势动荡,一直没能将其剿灭。”
沈趁略略点头,心里却有了个猜测,难不成这山匪是假,太后豢养的私兵是真?
离京城如此之近,又“有所依仗”,恐怕没那么简单。
丛磊显然也想到这个可能,他沉吟许久,想着是否能绕道过去。
然而这个念头刚起来就被他自己否认了——这是进京城的必经之路,再要绕开,怕是只能到更远的地方,耽误更多的时间了。皇上在白马寺到底是不安全,不能耽搁太久。
“既然如此,我们不知他们底细,先入林,待天黑下来,阿影再去打探。”丛磊习惯性地把轻功最好的沈趁派出去打探消息,却马上收到相执的死亡凝视。只不过未被众人察觉到。
“好那出发吧。”沈趁随意道,坐在马车边上合上眼闭目养神,谢灼则挥了一鞭子,马车辘辘而动。
相执见这个提议竟然就这么落实了,也没人质疑,不禁赶着马往前追了几步。
他和丛磊各自骑马在马车两侧,此刻相执靠近丛磊些,犹豫片刻道:
“阿影她,到底也是个姑娘家,这不是太危险了。”
丛磊被他说得一愣,旋即摇头道:“您有所不知,阿影的武艺,比起当年的将军也难分上下,轻功更是出神入化,除了她,我们谁去恐怕都是危险的。”
他说的是大实话,落在相执耳朵里,却添了几分难过。
那年夏天沈将军一家入京,沈家的将军小姐来皇宫玩,是他和相拯最快乐的日子,他们三个用形影不离来形容也不为过。
那时候娇俏的小姑娘最是古灵精怪,又满腔豪气。可是现在,自打他加入到这个队伍开始,看到的沈趁便是一言不发的,每日提着那柄剑,仿佛谪仙,面冷的时候更犹如杀神。
相执知道他错过了太多,他缺席了太多沈趁的成长,此刻对什么都显得没有资格置喙。
相执苦笑一声,“将军说的是,是我以貌取人了。”
丛磊张了张口,见他神思不属,也没再说什么。
只是相执的话到底还是有些提醒的作用在,他不禁看了一眼沈趁,她飘在外头的发丝,纠缠着白色的衣袍,哪怕是戴着那张面具,也气质出尘。
这小妮子,自己惹了桃花债,却一无所知呢。
丛磊心中一松,倒是和相执截然不同的心境。
他的大小姐是什么性子他最是清楚,若相执是一个普通人还好,可相执是九皇子,注定不会少了妻妾。
自家小姐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性格,若要她和别人共侍一夫,她必不愿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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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捡着小路迤逦前行,直到密林腹地,天色尽暗。
谢灼从树上跳下来,“外头完全黑了。”
沈趁会意睁开眼,这就是她该去行动的意思。
丛磊见她起身,想到相执白天说的,不免也有些心疼,叫住她道:
“阿影且等,让重言与你同去吧。”
沈趁闻言顿住脚步,回头看了相执一眼,眸中露出思索的情绪,点点头,站在一边等谢灼。
谢灼也利落起身,倒是没有任何计量,拍拍身上的土就撞撞沈趁:“走啊。”
“嗯。”沈趁答应,和谢灼一起朝密林深处去。
两人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四周的林子更密,只有一条踩出来的小路在密集的树丛中蜿蜒。
谢灼用刀在树上砍下一块标记,回头看看沈趁,依旧是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不由得问道:“你在想什么?”
沈趁抬眸看他:“那个跟着一起来的郎中,不是一般人,恐怕是皇室里的人,或者,他也是相拯身边的人。”
谢灼闻言一愣:“啊?你偷听人家说话啦?”
沈趁白他一眼,“你没看出丛叔对他言听计从?我上次就碰见丛叔彻夜未归,早晨从那个医馆的方向回来。”
听过她这么一分析,谢灼也有点明白了,“你是说,他是皇上身边的人,所以丛叔才听他的话,让我来和你一起,怕你有危险?”
“总算好使一回。”沈趁满意点头。
谢灼:“什么好使?”
“你的脑子。”
“沈趁!!”
沈趁笑而不语,提着剑走在前边,心情倒是好了些许,谢灼跟在她身后生闷气。
“我平时脑子也挺好使啊,你这人怎么埋汰我。”
沈趁正欲再逗几句,忽而听到些细碎的打斗声,表情迅速认真起来,谢灼显然也听到了,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放轻了步子,迅速朝那边掠过。
二人最终停在一个树丛后,前边竟然是一片空地,看来是这片林子的大路,他们一直都没找见,只在小路兜兜转转。
此时一群山匪正和一架样式朴素的马车对峙,为首的男人骑在高头大马上,嘴边咧着恶劣的笑容,扛着一柄七窍大环刀,杀伐之气尽显。
“老爷们,我们就是过路的,实在无甚银钱,您行行好放我们过去吧。”车夫哀求。
男子轻蔑地冷哼一声,似乎是这样的见多了一般,伏在马背上,“那老爷们下山一趟,你总不好让我们白跑一趟吧。”
车夫不知该说什么,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男子失去了兴致,怒骂一声道:“车里装的什么东西,帘子给老子掀开看看。”
车夫霎时抬头,“车里是老夫病重的小儿子,不敢给老爷看,怕过了病气。”
另一男子马上接上他的话茬拍马屁:“放屁!我们大哥可是声名赫赫的卓尤大爷,你那点病气还能有影响了?让你掀开就掀开,少他妈废话!”
车夫瑟缩一下,卓尤冷笑一声,下了马走到他跟前,毫无预兆把人一脚踢翻。
“滚一边去,老东西,还想骗老子!”
谢灼的火气腾地一下就上来了,好在沈趁把他一把摁住:“别冲动!”
那边卓尤已经把帘子掀开了,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动作停顿了一秒,而后他道:“滚下来。”
车里的人不一会儿颤颤巍巍地下了马车,看那身形倒是真孱弱,病重的话不像假的。
只是沈趁看着看着,却觉得心脏没来由得开始慌乱起来,她觉得这人看背影好熟悉。
卓尤的刀柄抵在那人下颚,往上提了提,“可惜了一幅好皮囊,是个公的。”
他话音刚落,一边的人赶紧上前附耳低语了什么,沈趁只见那个孱弱的人身子一抖,甚至后退了一步。
卓尤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你说得对啊,把他绑起来带走。”
两个男子迅速接近,抓住那个人,吓得她赶紧挣扎起来,一时间竟成功挣脱了,只是力气用的太大,一个不慎跌倒在地。
她惊恐地朝四面看,似乎在找一个可以逃走的方向。
“愣着干什么,不听话就打晕带走,真是晦气,回山!”
他话说完转身便走,却听不知何处传来一声“你的冷静呢!”
下一秒,骇人的剑气便激得他汗毛直竖。
卓尤下意识翻滚在地,举起大刀挡在身前,果不其然“锵”的一声,震得他耳朵生疼。
但是身后的人步步紧逼,一招一式都露着杀意,卓尤不敢大意,狼狈的爬起来就是一顿招架,还被那人不知何时狠狠踹了一脚。
场面忽然变得凌乱起来,谢灼怕她独自一人吃暗亏,也出来帮忙打些小喽啰。
卓尤躲开一次,已经气喘吁吁,“你到底是什么人多管闲事!”
沈趁不答,攻势渐猛,卓尤招架不住,退来退去竟到了刚才的“少年”身侧,情急之下一把把人抓过来,大刀瞬间抵在那人细嫩的脖颈上,锋利的刀口擦出一道红色的血线。
沈趁心疼,停下攻势。
卓尤终于得以松一口气,“他妈的,你再动我就把她杀了,还能拉个垫背的!”
沈趁犹豫着没动,她去看那个人——刚刚她四处寻找逃跑方向的时候,沈趁就已经看到了她的长相。
这哪是病弱的少年,明明就是分别了将近两个月,每天都在想法子不去想的许适意。
见她真的不动,卓尤也不再拖延,生怕沈趁动手,把人推到沈趁怀里迅速跑了。
头头跑了,剩下的小喽啰也毫无斗志,一窝蜂散了。
沈趁抱着许适意,对方细软的身子让她连力气都不敢用,只能虚虚地托着她,让人倚在自己怀里能更舒服点。
许适意本是要挣扎开的,可是她还未动作,那股熟悉的味道便飘进她的鼻腔。
是她上次给沈趁买的,西府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