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日中,明晃晃的大太阳被茂密的丛林隔绝在外,不但不觉得热,反而有一丝阴冷。
朝龙山从下到上只有一条大路,为了避免迷路,多兜圈子,丛磊只能选择从大路走,毕竟不是本地人,对山上的环境一点也不熟悉。
走了大半日,日头依稀可辨即将下坠,人困马乏。
“好,我们先休息一下,半个时辰后再走。”丛磊拽住马,下了马去生火。
沈趁也停下,想起早上答应的,走到马车边,刚好许适意掀开帘子。
坐马车太久了也疲倦不堪,得下车放放风。
两人一上一下对视,沈趁伸出胳膊去扶她。
“慢点。”
许适意脸色稍红,遵从内心轻轻扶住沈趁的手臂。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上去细细弱弱的手臂,捏在掌心里,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流畅的线条。
脸更红了。
许适意扶着她的手臂迅速下了马车,站在一边。
沈趁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指指右边道:
“方才我见有山鸡,我去弄一只来,阿意稍等。”
许适意为她还记着早上的话感到几分愉悦,却被谢灼打断。
他扯着嗓子道:“这可不行啊,我也想吃鸡。”
沈趁对他向来是最不留客气的,笑眯眯道:“那你多想想。”
丛磊大笑,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似的接茬:“对,闭着眼睛想,更真!”
谢灼冷哼一声,起身道:“我和你一起去,我给小蝶姐弄一个,丛叔你就看着吧,让你站错队伍。”
丛磊面露无奈,看了一眼相执,相执倒是自觉,摆摆手道:“我不吃我不吃,注意安全就好。”
后半句是对着沈趁说的。
沈趁在后半句的时候和他对视,相执温和地笑,比起对别人温和的又多了很多的真实和耐心。
许适意看在眼里,莫名有些介意。
沈趁没说话,转身对谢灼道:“再不快点你就等着捡鸡毛吧。”
谢灼嘟嘟囔囔地赶紧跟了上去。
空地上只剩下四个人,许适意坐在原地,思绪正放空时,身边来了一个人,她以为是赵小蝶,正欲抬头报以微笑,却是相执。
许适意收敛了笑容的弧度,对他轻轻点头,然后往一边挪开一点。
相执也是礼数周全的人,主动隔开一段距离坐下,另一边赵小蝶本想过来的,见他们似乎要说话,便坐到丛磊跟前。
丛磊同样以为是相执,一只手拿着冒着烟的树枝,笑得灿烂转过头,一见是赵小蝶,登时表情僵住了,而后迅速恢复正常,转过头去。
赵小蝶一头雾水,微微蹙眉问:“将军为何见了我大变脸?”
丛磊张了张嘴,想把已经打结的舌头舒展开,喉咙发声试了几下……
没能成功。
“啊……啊无事。”
赵小蝶扭头看看相执二人,疑惑更甚:“是……您以为我是那位贵人,所以才……”
笑脸相迎?然后见了自己便觉得厌烦,拉着脸?
不管她的心理活动如何,这个说法确实是刚才丛磊的心理活动,于是他点点头,表情依旧很僵硬,“是。”
赵小蝶愣了几秒,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什么一见她就拉着脸?难道是她前几日耽误了日子,所以心中生厌?
念及此,不知何处来的火气,赵小蝶霍地起身,回马车上不知道找什么去了。
她一起来,丛磊马上转过头盯着人看,又生怕被察觉,小心翼翼又克制非常。
这边相执和许适意静默许久,相执笑了一声,开口问:“许姑娘?我听重言这样叫你。”
许适意点点头,“这位公子有何指教。”
相执想起自己还没报姓名,不怪人家这样称呼,不过他名字一出也就暴露了,便压下这个心思,单刀直入道:
“许姑娘和阿影看上去关系甚好,是相识很久的朋友么?”
许适意心口一顿,莫名的对这个问题很抵触,她思索几秒,不情不愿地吐出心里的答案,只是表情依旧是平淡的。
“是。”
相执点头,又道:“阿影还是小时候那般,对要好的朋友体贴非常,我幼时也承蒙她许多陪伴。”
陪伴。
许适意不太喜欢这个词,但是看上去沈趁明明对他很漠然,一点也不像是自幼相识的样子。
许是看出她的心思,相执苦笑一声道:“只是世事无常,出了些变故,我们分离了许多年,阿影已经认不得我了,因为一些原因,我暂时还未与她相认。”
许适意唇角微动,又很快把弧度压下去,还未等察觉到自己这点窃喜从何而来,就又听相执道。
“我自幼倾慕于她,此次进京事了,我便和她相认,然后表明心意。”
许适意倏地捏紧了手指,看着地面道:“这是公子的事,与我无关,此刻说与我听是何用意。”
说到后面,许适意已经转头看着相执,眸色冰寒,似是生了气,可她自己都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听到声音的变化,相执也转头,和许适意对视的一瞬间,心头的弦顿时绷紧了。
他自幼在深宫里长大,知道的深宫秘事多的和他背的药方子差不多,看沈趁和许适意相处的状态,心里就隐隐有猜测。
只是没想到,竟然真有可能是真的。
相执静默片刻,又笑起来,看的许适意心烦意乱。
他回许适意:“无事,只是心里的倾慕过重,再不与人诉说一二,恐会将我压得喘不过气。”
许适意的酸涩更浓了,她不知这些酸酸胀胀的感觉从何而来,因何而起,她只是很不想继续和这个“沈趁的爱慕者”继续相处。
她道:“这样。”然后正欲找个托词起身回那个不舒服的马车里,相执又说:
“阿影很少和姑娘一起玩,有许姑娘和她相伴,想必她自是很欢喜的,许姑娘也是大家闺秀,定然会和阿影比亲姐妹还要亲近。”
许适意的动作僵住,她知道相执说的话很过火了,她根本不认识他,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说这些,相执失言了。
可是她现在的注意力全在相执说的话上,比亲姐妹还要亲近……的姐妹。
她没说话,相执又问:“阿趁一定也这样想的,许姑娘不这样想吗?”
许适意喉咙干涩,她应该说“是”,毕竟她不讨厌沈趁,她甚至很喜欢和沈趁贴近的时候,整颗心都鲜活又热烈的。
可是现在,她发觉自己说不出。
是不是说了,就真的只做姐妹,好友?
但是她们的关系最亲密不过姐妹,好友,还能到哪去。
相执等着她回答,许适意正不知如何开口时,赵小蝶从马车里拿了东西出来,此刻朝丛磊大声道。
“将军不喜我拖累,我便把东西交予你,左右也剩下几天的路程罢了,草民不再随行了。”
三人的注意力一下全被暂时吸引,许适意简直无法形容心头升起的,可以有借口不回答的庆幸。
丛磊一听这话马上皱起眉,只是随意地看了一眼她捏在手里递过来的红色布包,便又去看赵小蝶。
可又不能长久地看着,因为此刻的赵小蝶美眸圆睁,含嗔带怨,比起平时的淡定不知道鲜活了多少。
丛磊不敢看。
他看着赵小蝶的衣摆道:“何出此言,我何时嫌你拖累了?”
不嫌弃拖累,一看是她过来就大变脸,和她说话永远不看她,现在还拉着脸往下瞅,在看什么?
赵小蝶也往下看,大概是自己衣摆或者腿的位置,心里更窝火了。
宁愿看个衣服角子也不愿意看着她说话,还说不嫌弃?
这股气一上来,赵小蝶怒气上头,不管不顾地拉过丛磊的胳膊,在男人惊慌失措的视线里把布包塞进他怀里。
“将军就此别过!”赵小蝶气咻咻地说了一句,转身便擦过丛磊要往回走。
丛磊下意识去看自己被抓过一下的手臂,还未摆出什么松缓的表情,就听许适意大喊。
“小蝶姐姐小心!”
这一声霎时叫回了丛磊的魂儿,他迅速抬头,一只箭矢正飞速接近。
他来不及做别的,这只箭就会擦过他的肩膀射中赵小蝶。
一咬牙,丛磊硬是往旁边歪了两寸,箭矢瞬间没入他的手臂,力道把他带的往后一个趔趄。
赵小蝶也转回身,定睛一看顿时吓了一跳,赶紧接住丛磊,往树后拖。
“许姑娘快躲起来!”
许适意也和相执躲在树后,刹那间羽箭密密麻麻地从树林的缝隙里穿过,扎在几人刚刚休憩的位置,好在马车把马挡住,不然马定然也要死在乱箭之下。
密林之中想要命中人难度增加不少,因此并未多长时间,射箭便停止了。
躲在树后的赵小蝶看着不停往外冒鲜血的手臂,一咬牙把外衫脱了,红着脸从中衣上撕下一截,给比她脸还红的丛磊拴住胳膊。
卓尤领着几个人从林子后钻出来,大刀戳在地上,“嚓”的一声听的人头皮发麻。
“出来,要不然别怪老子不客气。”
赵小蝶眉头紧皱,当机立断把布包扔到草丛里,下一秒就被刀刃抵在脖子上。
“什么玩意儿?”刘龙探过头看,却看不仔细,甚至找不见那东西丢到哪儿去了。
丛磊负伤,还是惯用的右手,战力大打折扣。要他一个人逃走倒也不是不能,只是剩下的相执,赵小蝶,许适意,没有一个的性命不比他的生死更重要。
故而丛磊只能收了心思,领着赵小蝶从树后出来,老老实实站在卓尤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