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视线交流间,一个来的较迟的女子笑着入座:
“哎呀,你们怎么都来的这么早!”
她笑得娇,许适意分神去看,想来想去回忆起她似乎是左丞相的儿媳——云媚烟。
云媚烟本是京城最大的青楼欢鹤坊的花魁,第一次出现就因样貌美艳,舞姿出众,引得无数公子癫狂。
其中就包含最喜欢的刘庸平,不但几千两买了云媚烟的侍客,一夜之后更是哄得刘庸平第二天就花了大价钱把她买回府中,因此刘庸平也被左丞相骂的狗血淋头!
她独得刘庸平的宠爱,这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此即便是第一次来,也敢如此放肆。
其他女眷虽然有不认识的,但经过别人的客套,也能猜到她是谁,纷纷笑着迎合。
云媚烟满意地转了一圈,视线落在许适意身上。
她穿着深蓝色嵌着银丝的华袍,袖口是吉祥云螺纹,襦领交叠,发饰清减却不失格调,看上去就不是凡品。
那人的气质也是极好的,端坐一方,光是侧脸也叫人驻足。
云媚烟打量几息,娇笑着坐到许适意身边的位子上。
“这位是何人啊?怎么我从前都没见过?”
许适意带了点笑意,还未说什么,倒有一个比她嘴还快的:
“这是个掌柜吧,我日前曾在她铺子里买过首饰。也不知怎么来的百花节,这荣国公夫人怎么什么人都请呀?”
许适意眉峰稍聚,望向那边,是一个穿得十分艳丽的女子,看上去也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她并未了解过这个人,因此权且不动声色。
云媚烟还以为她是什么身份尊贵的夫人,这一听只是个掌柜,当即不放在眼里了。
她本意就是奚落,有人替她说话,自然高兴,当即掩着口故作惊讶:
“天哪?首饰店的掌柜啊?莫不是来此处卖首饰的?小影,她家的首饰可好看?”
她的笑声带着些许放荡,因此听在人耳朵里便是尖锐又刻薄。
胡小影艳羡得看着云媚烟:“媚烟姐姐, 我听说刘公子不日便要和你成亲了,真的啊?”
云媚烟不屑一笑:“当然,刘公子对我可是真心,当然会娶了我做正妻。”
许适意听在耳中,心里摇头——明明知道自己的出身,却还在如此场合高谈阔论,当真是不知分寸。
那可是丞相府,就算刘庸平再怎么偏爱你,刘左丞怎么会容许你一个花魁做正妻?
其余人都是些年纪相仿的贵女,闻言也都帮忙附和。许适意并未开言,就更令云媚烟在意。
“我说这个掌柜,你为何一言不发?”她眯着许适意,眸色不善。
许适意放下茶盏,与她对视:“我并没什么话要说,如何?”
许适意是真真正正的富养出来的气质身段,如此对视,叫云媚烟没来由有一丝自惭形秽,她因此恼火。
“这是你能来的地方?我跟你说话是看得起你,你可别不识抬举!”
许适意一哂:“单凭别人几句话便断定身份贵贱,不予以尊重,我何必受你抬举。”
云媚烟气急:“你什么意思?”
许茹冷笑着看热闹,她都巴不得云媚烟马上就把茶泼到许适意身上,也好让她许适意知道知道什么是狼狈的滋味。
云媚烟的一声尖叫吸引不少人的注意,其中就有荣国公的女儿温云开,她闻声望过来,一看云媚烟的娇媚打扮,便十分不喜。
“大吵大闹,成什么样子,阿柳,你去警告她一下。”
身侧的丫鬟福身,走到云媚烟身边:“这位小姐,此处是风雅之处,莫要失了体统。”
云媚烟本就在气头上,一看不知道哪来的丫鬟也敢教训自己,登时恼了。在刘庸平院子里作威作福惯了,眼下也是毫无预兆地一巴掌拍过去:
“你是谁的下人,也敢这么和我说话!”
阿柳被抽的险些撞倒在许适意身上,好在许适意起身扶了她一把。
她震惊地看着云媚烟,还未来得及和许适意道谢,云媚烟又是一顿臭骂,那些字眼儿甚至都让人想象不到可以组合在一起骂人用,气得阿柳脸都涨红了,却说不出同样的话反唇相讥!
这尖锐的声音也落入温云开耳朵里,她恼怒,起身走过来的时候,许适意已经听不下去了。
“同是女子,说得如此难听做什么?”
这是在荣国公府,这丫鬟敢来提醒云媚烟,肯定是荣国公府的人,受了主人的授意。
这云媚烟没脑子,她却不这么想。
荣国公从来中立,但他桃李满天下,若能给他留个好印象,怎么也不是坏事。
云媚烟本就看她不顺眼,当即找到切入点:
“我可是左丞相府的公子即将迎娶的正妻!你是个什么东西和我这样说话?!”
“我倒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要娶你做正妻!”
温云开也走到这处,冷冷出声:“想必你就是那个被刘公子赎回府中的花魁吧?这不是你的偏院,而是我荣国公府,凡事讲求一个自知之明,你如此撒泼,真当我荣国公府会由着你放肆 ?”
到底是主人家,往那一站的气质便盖了云媚烟一大截。
温云开可是这荣国公府的大女儿,又是先帝亲封的洹媃郡主,谁没见过她?
一看是她来了,刚刚冲天的气焰都成了被破灭的烟,飘着焦炭一般刺鼻的味道。
云媚烟把怨毒的神色藏在眼底,福身行礼:“见、见过洹媃郡主。”
温云开冷哼一声:“你并非刘公子的正妻, 连侍妾的名头都没有,不过是平民,见我竟敢不跪,谁给你的胆子?!”
云媚烟一凛,心里的那股气怎么也容不得她跪。
但温云开显然也不是个好脾气,使了个眼色,阿柳还带着刚刚被打了一巴掌的愤恨,当即摁着她的肩强迫她跪下。
云媚烟气愤地挣扎,但并没有什么效果,最后重重跪在地上。
“这才是你该有的态度。”温云开白她一眼,看向一众贵女,没人敢在她的视线中挪动分毫,生怕自己也被摁着跪下。
她最后朝许适意道谢:“这位是小沈将军的夫人吧,多谢你替我的婢女说话。怪我们准备不周,这处是四品以下的位置,小沈夫人该和我们坐在一处。”
云媚烟一听登时愣住,不可置信地看向胡小影——
你不是说这是首饰店的掌柜吗?
胡小影此刻也面如土色,畏畏缩缩生怕许适意注意到她。
许适意颔首轻笑:“无碍,是我第一次来,不知规矩。”
温云开见她如此落落大方,善解人意,心知她和其他贵女不同,赞赏地点头:“那我们去那边就坐?”
两人施施然离开之前,温云开回头瞥了一眼云媚烟:“这位云姑娘也不必拘礼了,跪个一炷香就坐吧。”
一炷香?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让她跪一炷香吗???
云媚烟睁大眼睛看过去,温云开已经离开了。
一桌的人都在幸灾乐祸地偷偷打量,云媚烟再难忍受,什么命令不命令的也顾不上了,起身去找刘庸平。
而另一边的刘庸平处境也不算好,他虽然是丞相之子,但毕竟无官无爵,这桌上还坐着荣国公,他从坐下连饭都不敢乱吃,听着这些人和荣国公推杯换盏。
眼下好不容易轮到他,荣国公亦是做过他一段时间的先生,见了他便忍不住考考。
“承华,近日功课如何?”
刘庸平吓一跳,慢吞吞起身:“回荣国公,课业……尚可。”
荣国公了解的他从来都是脚下虚浮,根本难成大事,此番也不过是随便搭一句话,免得别人揣测他是否还是中立罢了。
“如此甚好,下次春闱定要博个功名才是。”
刘庸平连连点头,又听另一人问:“承华兄近来不是又纳了一花魁?听闻承华兄对其喜爱非常,可莫要因此耽误了课业啊哈哈。”
刘庸平瞪他一眼,顶着荣国公的视线讪笑:“没有的事儿……话可不能乱说。”
荣国公无奈摇头,视线落在沈趁身上,心里颇有些叹息——
沈将军一世英武,可叹这小沈将军是女子,虽有胜过男子的风流,到底不是男子。
桌上的人他都提点了一两句,沈趁这当然也不能例外,他沉吟片刻,还是带了些试探的心思。
“素闻小沈将军文武兼能,不知看了老夫这百花,觉得如何?”
沈趁撂下杯子,看着眼前的莺歌漫舞,唇边带笑:
“正是夏日芳菲时,莺歌漫舞尽人知。我府中也有一花园,比起荣国公的便是小巫见大巫了。”
荣国公对她的文采略感意外,微微点头:“小沈将军还爱花?”
沈趁想起那个人,笑得温柔:“非也,沈某不善打理,家妻爱花。”
对于她和许适意的亲事,几个月前也是沸沸扬扬,荣国公虽然对外做出深居简出的样子,但毕竟消息灵通,也听过事情的始末。
他还以为这两人是权谋的牺牲品,想不到现在听上去倒像是有些真心实意。
正当此时,一个女子忽然出现,边哭边喊:“公子!奴家受了欺辱!求公子给奴家做主!”
一声哭喊来得突然,众人的注意都被吸引过去。
云媚烟早就瞧见这一桌子都是非富即贵,官位较高的人,心机颇重地落下两滴泪来,加上她的妆容姿色,确实我见犹怜。
另一边的温云开也看见,不屑地白她一眼:“这种女人怎么也要来,真是晦气!”
许适意没做声,目光落在沈趁身上——
她的举动完全区别于其余人,别人看得眼睛发直的时候,唯独沈趁,只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规规矩矩地盯着眼前的菜。
许适意不禁勾唇——有够乖。
荣国公亦是把其余人的丑态尽收眼底,轻咳一声:“这是谁的家眷?”
刘庸平赶紧起身,把云媚烟拉在身后:“回国公,这是,是……我的小妾。”
云媚烟显然对“小妾”这个称呼不甚满意,荣国公瞥了一眼她艳丽的衣服,配色比眼前的花园都要鲜艳,心生不喜:
“既是小妾,便不适合出现在此处吧。”
刘庸平赶紧赔笑答应:“国公说得是,我马上将她斥回去!”
他说完赶紧低头怒吼:“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赶紧给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