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新春,草长莺飞之时,三月的春猎便拉开序幕。
相拯多久没踩到宫外的草地了,顿时兴奋得不行,一路上虽然端着皇帝的架子,眼睛却看着四周的花花草草目不转睛。
沈趁时不时便要回头看看许适意的马车,她身边是温云开的马车,两人要好,便要走在一路。
谢灼在她旁边笑:“你不如干脆把眼睛留在许大小姐那儿,看你这魂不守舍的!”
沈趁收回视线,轻哼:“你孤家寡人,酸!”
谢灼气急:“你这人,我还脆弱着呢,你就不能顺着我说啊!”
沈趁也知道上次琮舞和他争吵的事,最后还是境和长公主缓解了尴尬,不禁嘲笑:
“若我是你,才不这么窝囊。”
谢灼烦得捶她一下:“你怎么只会揭我短啊!丛叔,这日子我是真过不下去了!”
丛磊正时不时看着自己的新护膝出神,都不知道他俩在说什么,理也不愿意理。
谢灼长叹一声:“早些年还在说,境况与我一样,让我无需难过。再看看今日,好啊你们,一个成了亲,一个天天被送衣服送护膝,只有我整日孤单!”
后头许适意的马车里,她撩起帘子看看走在前头的沈趁,似乎正在说什么趣事,侧脸都是欢愉的。
许适意便也忍不住跟着笑,江春随见了,掏出随身携带的本子记上一条“我们将军和将军夫人的恩爱日常。”
她没怎么爱过人,可主子的感情令她颇为艳羡,故而时时记录,打算若是日后自己有了心仪之人,也要如此爱护对待。
温云开早就坐进许适意的马车,看那女侍卫写写画画,总觉得眼熟。
“你这侍卫叫什么名字,我怎么几次见她都觉得眼熟?”
江春随闻言,下意识紧绷,把本子都收起来了,胡乱捋了几根头发尽量挡住侧脸。
许适意一愣,她知道江春随还没机会把护身符送回去,便也只字不提。
“江春随,春随人意的春随。”
这可比江春随自己介绍的时候好听多了,她又忍不住要摘抄。
却听温云开讶异:“呀!那和我的名字岂不是相得益彰!我这云开也是自这句话而来——‘晓色云开,春随人意。’!”
许适意看看她,又看看江春随,沉默许久掉出一句话来:“那你们二人……颇有缘分。”
江春随的头发已经不像最初那么长——因为温云开第一次来将军府的时候,她在屏风后听到温云开说:
“她那长发我认得,到时我一定要亲手抓住她!”
这话把她吓得当时就跑出去剪了头发,比寻常女子都短的程度,才敢现身。
温云开还未认出她就是那个头发很长,又乱蓬蓬的乞丐,闻言也是笑着应和:
“是有缘分,若不然意儿妹妹叫她来我身边当差如何?”
江春随闻言马上看向许适意,眼神中满是乞求。
许适意还未想出什么说辞,这个乞求就被温云开看到,直接问她:
“你不乐意?我对下人也不凶的,身边可许多人都要来服侍,你为何不愿?”
江春随哽住,不知说什么,好在许适意终于想到好说辞,帮她解了难。
“春随要跟着浸影,她有那个心,你也别逗她了。”
温云开这才笑:“看把你吓得,本郡主不缺人伺候。”
江春随便缓了口气,她看着前边跟着沈趁的招吉,想着下次休整的时候把他换过来保护夫人算了。
这洹媃郡主,她有些不敢招惹。
行至日中,总算车马休整。
江春随垂头和许适意告知:“夫人,我欲和招吉哥换岗。”
许适意知道她是怕温云开,笑笑放她走。
可到了前边,招吉也不愿来,因为后边都是女眷,他不好意思。
在招吉面前,江春随和一只鸡仔没有任何区别,当即被捏着又丢了回来。
温云开瞧着她面无表情被拎回来,直发笑:“哟,怎么这样回来了?”
江春随的表情难以形容,干脆不答。
她越是闷着,温云开便越是想逗她,特意和许适意交换了位置,挨着江春随那边更近了,和她说话:
“你是哪的人?”
江春随张张口:“很远的村,不知是什么地方了。”
“那你只身一人来京?”
江春随唯恐自己说的哪句话不对,被这个聪明郡主识破身份,只能支支吾吾说些其他的,岔开话题。
于是这一路,她几乎要在温云开的追问之下,把自己所见所闻的所有奇闻轶事都说完了,总算到了目的地。
温云开不得不回自己马车的时候,江春随简直如获新生,额头上都存了些汗珠。
另一边,谢灼已经带着禁军开始扎营。
境和走到沈趁身侧唤她:“浸影,此次春猎不同以往,须仔细对待。”
她语气平淡,但沈趁看出她是在借着这句看似无所谓的话暗中提醒,点点头应下来。
然后就把招祥放到相拯帐篷附近,探听动静。
却说养尊处优的太后,坐了这么久的车辇,此刻腰酸背痛不甚舒适,正趴在榻上,宫女帮她揉肩捶腿。
“娘娘。”张嬷嬷进来通禀,“许大人带了话,说这几日倒春寒,夜间寒冷,特意嘱咐您保重贵体。”
太后凤眸微眯:“他只说了这些?”
嬷嬷点头。
太后挥挥手叫宫女下去,起身坐得端正:“却还没到倒春寒的时候,他为何如此嘱咐?”
嬷嬷的脑子不抵她半个,自然指不上她。
太后沉吟片刻:“去给本宫再取被衾来。”
嬷嬷以为是许纲说的话真的奏效,心里略有些吃惊娘娘怎么对他言听计从,脚步飞快去办事。
隔了一会儿,张嬷嬷抱着被衾进来,果然神色不同:
“娘娘!”她压低了声音,“这是许大人给您的。”
她在被子中拿出一个字条,被她这一路攥的皱巴巴。
太后展开细看,只有一行字——
[女乞丐已有消息,乃小沈将军侍卫,任将军近日意欲行刺!]
看罢大惊!
这任超当真是不想活了?春猎之时人多眼杂,他若真是此时行刺,岂不是主动将把柄送上门?
太后气得咬牙,吩咐张嬷嬷:“你且去和猎场的人如此说……”
张嬷嬷才偷偷摸出来,另一边相执便得了回话。
他看着夜幕深思,随即对手下人道:“去找小沈将军,叫她派一轻功好的人去外围查探。”
手下领命匆匆而去,后半夜总算得了消息回来:
“殿下,小沈将军命我带图!”
相执接过展开,上头画了江春随探来的消息——行宫之外,果然有人正在埋伏!
相执看到空地上似乎被圈出的区域,旁边写了“火雷”二字,神色凛然。
他毫不犹豫按照沈趁的谋划吩咐:“去在这一片空地两边都埋上火雷!”
……
这一夜,各自筹谋,各自不眠,面上看却是一片安静祥和。
-
天亮。
士兵们吹着牛角号,悠长绵远的声音催着人们蠢蠢欲动的捕猎心思。
沈趁等人身为武将,早就一身戎装披挂,穿着武将的另一身官服,愈发英姿飒爽。
江春随也换了一身衣服,跟在沈趁身侧。
相拯骑着马走在最前:“众位爱卿只管猎杀,结束之后朕可要按照品级重重封赏!”
众人闻言都欢呼一声纵马出去。
沈趁轻笑,看看许适意:“阿意我去了。”
许适意柔和地望着她点头:“浸影注意安全。”
沈趁使劲儿点点头,把江春随留在她身边保护,跟着丛磊和冲入林中。
谢灼的主要任务就是保护后宫一干人等的安全,因此皇室的人不出动他也就只能在这儿站着。
境和知道有人要露马脚,反正这附近也有她早就暗中埋伏的人手,不妨也给那些想下手的人一个机会。
念及此,她对谢灼说:“谢统领若想去便去吧,此处不用你保护。”
谢灼一愣,看向境和。后者眸光平和,一派淡然神色,看着就是四平八稳的样子。
境和从不无的放矢,谢灼似乎明白了什么,领命离开。
太后见状,没什么表情地朝张嬷嬷递了个神色,张嬷嬷会意,悄声下去办事。
这京城到底是平静了太久,也该使出点动静来试探试探。
南国那边依旧一点消息都没有,她不能一直这么被动地等着消息,所以从一开始她也养了一批私兵在淞南。
若要反,总要提前制造点意外来,试试相拯那方的深浅。
境和看看太后,那人正合着眸子闭目养神,看上去倒是不紧不慢。
她唇边泛上一丝冷意,收回视线出了口气。
入了林子,外围的士兵起哄着把动物往林子里赶,无数的獐鹿鼠兔惊恐万状地在林间乱窜。
相拯本也不是为了打猎,他跟在沈趁身边正听人说话。
“你是说那个女侍卫,就是当时意外抢到洹媃郡主护身符的那个女乞丐?”
沈趁一箭射出,正中一只肥兔,点点头:“她轻功甚好,不在我之下,我便收了。”
相拯若有所思道:“那你们刻意透露她就是那个人,若是任超想借此机会趁乱除掉她如何是好?”
沈趁轻夹马肚,神色悠闲:“他若是敢来,就把他抓住,彻底拍死。”
“春猎是一次机会。上次没能把他摁死,叫他得了机会苟活。我已叫春随提防,还有招吉暗中保护,一会儿我就先回去,看他如何动手。”
相拯闻言笑:“若是春随知道你把她当诱饵,不得夜半偷偷骂你!”
沈趁无奈地看着他:“你以为谁都是你啊?”
两人悠闲地在林间慢吞吞行进,偶尔抬手射个猎物,正闲谈间,沈趁忽而发觉已经很久没再看见猎物了!
“停!”沈趁扯住缰绳,吓了相拯一跳:“怎么了?!”
沈趁仔细观察着四周:“已经有一阵儿没看见猎物了,不对劲,你抓紧缰绳。”
相拯大气都不敢出,死死攥着缰绳,也朝四周看看。
沈趁慢慢转向身后,却在一瞬间愣住——与她相隔不过几米远的地方,那浓密的绿叶之中,赫然一对黄澄澄的大眼睛正凝视着她。
沈趁不敢怠慢,手摁在逢欲上,低声嘱咐相拯:“下马。”
相拯赶紧下来,和沈趁站在一列,显然也看到那一对黄澄澄的虎眼。
“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