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了周宜的麒麟殿冷清了下来。
周珏读书修行更加勤奋了,每日只有吃饭的时候能见到他。
李余年给老崔头背来一张竹藤编制的躺椅,架在八仙桌旁。
老崔头爱不释手,直夸李余年是个天才!此后,老崔头不见了,再不用去其他地方找。
李余年按部就班,白天上山做工,晚上回家练功。
远在京城长安,大明宫,温室殿内,周宜端坐在饭桌前。
华丽的瓷器,盛着各色缤纷的宫廷菜,炙羊腿,鲈鱼银丝鲙,清煮露葵等,品相一流。一旁还有一圈汤羹,五颜六色的甜食糕点。摆了满满一桌。
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坐在周宜对面。
头梳峨髻,贴珠翠梳篦,插一朵淡粉牡丹。脸庞白皙脖颈细长,气质内敛,五官秀美,妆容精致!
妇人眼含慈爱,盯着小姑娘看了半晌了。
自昨日回来后,便像丢了魂一般,整日地望着窗外出神,还时不时地傻笑。
瞧着,又开始发呆了。
“玉真,可是饭菜不可口?要不让小厨的重新做过?”妇人柔声问道。
“啊?可口,可口,都是我爱吃的”周宜回过神来赶忙回道。
抡起袖子,开始夹菜大吃起来
“这孩子。”妇人笑道。
“母妃,玉真羡慕哥哥,可以生活在一个仙境一般的地方!远比这皇宫有意思多了,我若是也能修行就好了。”
“傻孩子,修行才是最苦的,每道槛都是九死一生!你父皇在天有灵,若是看到你去修行,可不又得心疼。”
先帝在世时最疼爱的就是玉真公主,恨不得时刻带在身边。
妇人想起远在天边的儿子,心疼不已!
永乐殿那边日益势大,眼下连大娘娘的清宁殿都是名存实亡了。
往后的日子,愈发地艰难了。
转眼年关将至,今年是李余年过得最富足的一年。
半年的工钱十二两,足足存下十两,全都交给了刘婶。
该置办的年货,一件不能少,全家一起好好过个年。
刘婶抹着泪应承下来!
腊月三十那日,李余年喝了第一口酒,不是在饭桌上,而是在海边。
他不知道爹为什么要喝酒,酒这么难喝。也不知道爹为什么骗他,说会回来的!
他有些想不起娘亲的样子。问刘婶,娘是什么样的人。
刘婶说,你娘是我见过最美最善良的女人!
正月初一,李余年早早醒来。
今晚打坐并不顺利,血气翻涌,一浪接着一浪!全身经脉发出阵阵刺痛,精神始终无法集中,搅得他无法入定。
自从三年前那场奇遇过后,李余年发觉自己的身体发生了某些变化。
比较明显的是那股自丹田而起的炙流,由房梁压在身上时激发而出,之后便一直萦绕在丹田里来回旋转。
特别是三天的高烧过后,这道炙流更加强盛了,仿佛有了生命一般!
时常自动游走全身,冲刷着全身的经脉,时急时缓!
好在并没什么疼痛的感觉,李余年便没怎么放在心上
今日照旧脱光上衣来到水缸旁。一瓢冷水浇灌下来,“呲”的一声!竟冒出一阵雾气。
穿戴整齐,李余年向瑞麟山走去。
老崔头带着周珏回京叙职,得过了元宵才能回。
临走前吩咐李余年不用那么早上山,比他们早一日便可。
李余年是个实诚人。这差使不累人,工钱给得高,谁都能做。承的是一份恩情,能多做,绝不偷懒。
朱村地处海边,湿气重,腊月的清晨冰凉刺骨。
往年这个时候李余年很少出门,毕竟单衣是御不住寒气的。
难得今年宽裕了,给全家人置办了棉袍。自己却成了九品武夫,感受不到穿与不穿的区别。
瑞麟山上雾气皑皑,视线所及不足两丈。
一路拾级而上,四周静谧如水。
踏上山顶最后一个台阶,李余年全身真气不自觉地散布全身,进入戒备状态。
自己的身形被锁定了,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八仙桌旁端坐着一个人影,身姿挺拔!看身形是个男人。
“过来说话。”声音低沉,直透心门,散发出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
李余年硬着头皮往前迈步,来到八仙桌旁。
眼前是一名老者,看样貌六旬上下。
发丝黑白相间,简单地梳到脑后。天庭饱满,脸型方正刚毅,气色红润如火!
眉毛粗壮高高朝天翘起,鼻梁高挺,鼻翼宽而有肉。两撇八字胡须浓密,嘴角微微下挂,下巴外翘长且挺。
给人的印象很复杂,刚毅中带着文气,威严中却又有一丝祥和!
眼睛看清了,却也没看清。
因为只一眼,李余年便双手抱拳,跪倒在地。
“前辈!”李余年不敢抬头,这眼神太熟悉了,震憟灵魂的感觉不会出错!
“呵呵,倒是个机灵的。起来吧。”老者开口道。
李余年忐忑地起身,束手而立,低头不敢看人。
老者仔细地端详了李余年半晌后,开口道:“为何习武?”
李余年被问住了。
世间习武之人多如牛毛。有人习武为了行侠仗义,有人习武为了保家卫国,还有人习武只是为了讨一份生计。
自己四年来,每日练功,不曾懈怠,却没想过是为了什么。
思绪飞扬间,仿佛又回到了四岁时在海边的情景。
娘死了,爹回不来了。自己却什么都不能问,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怎么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他讨厌自己的无能,讨厌自己活得像一叶轻舟,随时都会被巨浪吞没!
“为了掌握自己的命运!”李余年坚定地说道。
“好大的口气!”老者笑道。
“你可知爹娘怎么死的?”老者接着问道。
李余年心里一紧,随后心想又不是什么秘密。
便随口答道:“娘亲死于肺病,父亲死于海上风浪。”
“肺病?那倒是奇了!”老者沉吟道。
前辈认识娘亲?
一个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疑问从李余年心底升起。
早就听说娘亲来历蹊跷,只说是海上救回来的。女子孤身落海,偏又被爹救了?这事本身就透着诡异。
“请前辈明示!”李余年再次跪地拜道。
老者目光深邃,遥望远方,缓缓说道:“巨轮滚滚,谁不是随波逐流?掌握自己的命运?谈何容易。”
“你娘生性善良,非此界之人,却喜欢在此界行走。说什么此界有真爱,呵!吾此来,有大半缘由是因她而起。”说着,老者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
方形,拇指大小。
棱角圆润,颜色青翠欲滴!四周镂空雕刻藤蔓云纹,中间浮刻一朵花,图纹细致精美,样式奇特,李余年不曾见过。
老者轻轻摩挲着玉佩,似在回忆什么。
“你娘死前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的秘密。三年来吾暗中查访,也只是稍有头绪,其中牵涉甚广。你实力低微,知道太多,只会徒送性命。”
老者将玉佩递到李余年面前。
李余年伸出双手接过玉佩,入手微凉。
“你若认命,你娘的事到此为止,吾保你平安度过此生。你若心有不甘,滴血在这玉佩上,或可助你修行。”
没有半分犹豫!李余年抬手咬破手指,一把抹在玉佩上。
“哈哈哈!脾气倒是与你娘相似!”老者笑道!
李余年身心俱震,前辈不但认识娘亲,应该还是相熟的!
刚要开口询问,便被老者抬手止住。
“武道一途九死一生,你若死了便死了,你娘的事我必倾力而为!你若能活着登上山巅,我自会来寻你,告诉你一切。”
老者说罢,起身向外走去。
李余年欲言又止,手足无措!
只能目送老者离去。
“那是你娘戴过的玉佩。”十丈外,老者停下脚步,没有转身,声音略显悲戚。
转眼间,老者身影消逝,不见了踪迹。
这是娘戴过的玉佩!
李余年捧着玉佩,泪流满面,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旭日东升,阳光洒到山头上,驱散了浓雾。
仿佛做了一场梦!
这里面有东西?
迎着阳光看了看,晶莹剔透,甩了甩,晃了晃,啥也没有!
李余年灵光一现,他想起那日在黑云涧,陈松据不知道从哪里抓出来的一捆绳索。
李余年闭上眼,凝聚心神,真气从手心灌入玉佩。
一个五尺见方的空间映在他的脑海里!
里面东西琳琅满目!
三个箱子!
一箱略大。里面装的是些女子的衣物,靴子,四季的都有。
里面还套着小盒子。头饰,首饰,丝带,胭脂妆粉,应有尽有!想必是娘亲平时用度的。
还有两个一尺半见方的小箱。
一个装满了金银首饰,珠宝玉器,金银锭子,李余年眼睛都看直了!
另一个小箱子里装着一排排小盒子。小盒子做工精巧,另有一个稍大的扁平盒子,压在箱底。
还有一些生活用具散落在三个箱子旁边。小桌椅,铁锅,火石,匕首,绳索等等一应俱全!
一个手掌大小的雕像,压着一片兽皮,突兀的搁在一旁的角落里。
李余年心念一动,雕像和兽皮出现在手中。
雕像是一个铁甲将军模样的人。表情肃穆,身着盔甲,全身关节可以转动,工艺十分精巧!
兽皮是一张泛黄的羊皮。上面画着一个打坐的人形图案。人形内部画着复杂的运气路径,旁边几行小字。看样子是一篇功法。
李余年心念再动,将雕像和羊皮放回玉佩。
今天的信息有点多,需要整理一下。
娘认识前辈,身份肯定非同一般。
从玉佩里的东西来看,娘亲家境殷实,喜欢远行。
这样一个女子,为啥要给爹当媳妇儿?李余年哭笑不得,倒不是说爹不好,只是不合常理,里面定是有什么隐情!
另外,娘亲的事情连前辈都觉得棘手!至少有一点是确定的:不管潜在的敌人是谁,以自己当前的实力,无异是蚍蜉撼树!
目标只有一个,变得更强!
理清头绪后,李余年收起玉佩,向殿门走去。
待殿内殿外清理完毕后,已经晌午。
李余年来到麒麟雕像前,作揖行礼。随后坐在门槛上,拿出从家里带来的干粮,就着凉水吃了起来。
心念一动,那具人偶出现在手心。
李余年四岁起就没玩过像样的玩具了。
刘婶总说他心思太重,不哭不闹也不爱玩,没个孩子样。
其实不然,李余年也爱玩,特别是没有心理负担的时候。
比如和周宜漫山遍野疯跑的那十几天。
比如现在!
李余年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双手翻飞间,把人偶摆成各种造型,嘴里念念有词。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本将不斩无名之辈!”,
“吾乃大遂第一猛将李余年!”
……
待玩累了,李余年心念一动把人偶收进了玉佩。
突然,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脑海里。
再次拿出人偶,放在地上,咬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人偶上。
李余年盯着地上的人偶,心扑通扑通的跳!
“嘭!”的一声!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样子与那人偶一般无二!
只见那人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装束,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环顾四周,低头看见了李余年。
“小孩!这是哪,现在是什么朝代,是你把我唤醒的?”铁甲将军一连三问道。
“回前辈,这里是朱村,大遂朝瑞景八年,应该算是我把你唤醒的。”李余年双手抱拳行礼说道。
“朱村?大遂?完了完了,这又是过去了几百年啊?”铁甲将军抱头大叫。
李余年不敢答话。
“你从哪拿到人偶的?谁给你的?”铁甲将军接着问。
李余年没说话,望着那人,指了指他身后的雕像。
“嗷!”一嗓子!
铁甲将军一下窜出三丈开外,显然被麒麟雕像吓了一跳。
待他发现是雕像后,瞬间恢复神气!
指着雕像的鼻子骂道:“臭老头,你不要太嚣张!有本事出来单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