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震不接四皇子的话,跳到下一个话题,“在下还有一事相求。我离开后,请四皇子殿下代为照看这位姑娘几日。”
竟没有一点要介绍俩人认识的意思。
霍震冒雨去搬救兵,把林幼卿托付给四皇子照料一段日子,临行还一再嘱咐她要等他回来。
于是,林幼卿又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丫鬟伺候的生活,且比往昔在林家的日子可腐败多了。
到底是皇家,即便是临时下榻的府邸,那富贵逼人的气象也是寻常富贵人家拍马都赶不上的。
不仅身畔伺候的丫头数量翻了数倍,且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伺候穿衣是伺候穿衣的,伺候梳头是伺候梳头的,伺候梳洗是伺候梳洗的,伺候用膳的只管用膳,端茶送水的只管端茶送水……
甚至,还有陪着说话解闷的。
一餐饭能摆满一圆桌,且把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原则贯彻到底,这要是个饭量小的,每样夹一筷子就饱了。
被这样伺候了一天,林幼卿就受不了了,觉得照这样下去,自己有被养废的趋势。
四皇子的临时府邸就这般讲究,真正的皇子府会讲究到何种地步呢?
林幼卿是想不出来,也不愿去费那个神。
被这样精细照看着,饱食终日,她却也不算无所事事,还要时不时地被四皇子拎到跟前,为他答疑解惑。
“姚家的船是怎么沉掉的?”
“船沉后,你是怎么从海里逃到岛上的?”
“你们在那座荒岛上是如何生活的?”
“姚家的那艘船最后活下来了多少人?”
……
当初急着营救六皇弟,忽略了不少细节,事后每有疑问便召人来详细询问一二,左右这位林姑娘在他府上,可以随传随到。
这些问题,林幼卿基本随口就能给出答案。
但当四皇子问到“你与霍震是如何离开荒岛的?”,林幼卿心头一跳。
当时觉得终于有出路了尽顾着兴奋了,加之她始终都是抱着“上岸后她便拍拍屁股走人,天下这样大,与他们怕是一辈子也不会碰着面了,随便他们怎样看我”的念头,故此行事间也就少了些顾忌。
只是她登岸后没能及时消失,果然麻烦就找上门了。
其实,她的行事本可以再周密一些的,用岛上的一条小船做掩护,等远离那些人的视线后,再弃船骑着鲸鱼赶路。
至于他们在海上究竟漂了多久才登的岸,又有谁会在意这个呢?
就算在意也没处探究去,至多根据他们与岛上之人的话,互为印证之后,有个含糊的推测罢了。
只要同行的霍震不把她卖掉,也算得上天衣无缝了。
真是一时大意了。
眼下,面对这位身份尊贵的四皇子,即便她再想藏拙,这位也不容自己糊弄过去吧,踌躇了片刻,她便索性如实相告了。
这事没法瞒。
即便她这会不说,待岛上其他人归来,四皇子依旧会知晓。
“什么?你们是骑着鲸鱼回来的?”四皇子不可置信,目光近似逼视地盯着她,不愿错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
林幼卿有些受不住他锐利的眸光,垂下眼,淡淡地道:“四皇子若是不信,待其他人归来后,只管问他们便是。”
“你是如何使它随你驱使的?”这句话就是个坑。
林幼卿并未说驾驭鲸的人是她,但四皇子直接就认定了是她,丝毫不考虑霍震的可能性。
然而,林幼卿被他审视的目光弄得有些不自在,并未留意到四皇子这句话里的坑,直接就踩了进去,“万物皆有灵性,其次也要讲机缘。”
虽然说的含糊,但也等于承认了四皇子的话。
闻言,四皇子抿着茶水,唇角滑过一抹不易觉察的笑意,暗忖他的直觉没错,这姑娘果然不寻常,竟还有驱使巨鲸的手段。
想起初见时她那副狼狈的模样,一头青丝胡乱束在脑后,身上是他府里的三等丫鬟都不会穿的棉布料子,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可他偏偏就觉得这姑娘不寻常,不是因她面对他这位大康朝尊贵的皇子竟然不亢不卑,也不是她不似寻常女子见到陌生男子那般羞怯……
至于是什么?
他一时也说不好,可能……是她身上不同于寻常女子的那种气度吧。
四皇子的目光,渐趋柔和,不自觉地又落回她身上。
虽是淡妆素服,头上梳的也是简单的垂云髻,唯一的头面,只有脑后斜斜簪着的一根檀香木簪,但是这样装扮一番后,偏偏更教人移不开眼了。
以前也见过未婚女子梳这样的垂云髻,倒觉得平平,不想今日见了竟觉得这般出尘脱俗,也只有她配梳这样的发髻了吧。
样貌也算出挑,只是有些清冷了。
他竟从未见她笑过。
冷若冰霜的气质,沉静的性子,配上那飘逸的发髻,四皇子心神恍惚间,竟疑心这是位下凡的仙女。
只是,她身上拒人千里的疏离感,令四皇子有些不悦。
“林姑娘是哪里人?家居何处?父亲任何官职?”
林幼卿闻言一怔,四皇子不是正关心六皇子着吗?怎么话题一拐,就拐到她身上了?
她不想过多暴露自己的身份,但四皇子追着问,还颇一副有兴味的样子。
她很想知道,如果换成霍震面对四皇子的追问,还会不会依旧闭口不谈他的身世。
林幼卿面对四皇子眼神的压迫,觉得自己要扛不住了。
虽然她的目光,落在角落里小几上的那盆正盛开着的不知名的花上,落在窗外的那株西府海棠上,落在前方的石砖上,就算不去看四皇子,但她依旧能感受得到四皇子那打量与逼视的灼热目光。
在四皇子一句戏谑般地“怎么?林姑娘的出身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吗?”的话后,林幼卿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四皇子身上。
强做镇定地扯出一抹淡笑,“四皇子说笑了。殿下来此赈灾,拯救万民于水火,日理万机的,民女一介草民,出身贫寒,乏善可陈,实在不值得殿下再耗损心神。殿下休息吧,民女告退了。”
从未被人违逆过的四皇子,觉得自己今天已经够随和,够平易近人的了,但却未料到他话已至此,这位林姑娘依旧不识时务。
令他颇为气恼。
虽然气恼,但城府颇深的四皇子并未把心间的那股恼意释放出来,“且慢,林姑娘还未回本王的话呢?”
这话是带着笑脱口的,但林幼卿分明感受到了话中的恼怒,不禁心中升起些许惶恐,也清醒过来。
她怎么忘了龙子凤孙惯常都是被人捧着哄着的,最受不了别人违逆他们,更何况违逆他的人还是一介平民,估计会愈加恼火吧。
她只想着掩藏自己的身份,无形中却触了四皇子的逆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