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丰县的八顷良田,不只是田,还有地。
田里栽着稻谷,地里种着麦子。
主要集中在鸭头岭一带。
周遭最大的庄子叫杏花庄,原是皇甫家的,庄前有一片杏花林,可惜现在已过花期,没能一睹那如火如荼的美景。
有原主家郎君陪同,自然没出什么幺蛾子。
当晚住下,次日便去了鸭头岭。
郑三郎好不容易爬上山,拿着扇子指指点点,“那是我家的,那是六郎家的,比别处地肥,收成最好。”
霍红儿听得不舒服,笑道,“现在都是陛下的。”
郑三郎一怔,“对对对,小道长说得对。进献给陛下,我们不心疼,真的!”
最多在家里偷偷骂几句吕布。
霍红儿似笑非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郎君也确实不能心疼。”
郑三郎眉目含情,“小道长言之有理!”
浮云道长仙姿玉质,收的弟子也极为美貌,方才他就注意到了。
这弟子还敢主动与他搭腔,莫不是对他有意?
但他早有门当户对的未婚妻,不能与她天长地久,只能辜负美人恩。
不过,若能来场露水情缘,也是雅事一桩。
霍红儿早已扭过头去。
郑三郎在转什么念头,她不用想就知道。
真正可笑,呸!
张祯和杏花庄的庄头钱栓子说话,“稻谷、麦子都长得不错,你费心了。”
钱栓子连道不敢。
张祯又道,“这儿的麦子,也能种两茬么?”
在她印象中,北方以冬小麦为主。
春天若是也种了,那就是春麦、冬麦都种。
钱栓子叹道,“前些年可以,这几年不知为啥,冬日越来越冷,越冬后返不了青,白费了种子。”
他不知道为啥,张祯知道。
是因为小冰河时期。
皇甫六郎默默跟在张祯身后,内里心潮起伏,但并不打扰她。
知道浮云道长就是张九娘的那一刻,他惊呆了。
真的惊呆了。
她得三清点化之说,早在世家之间传遍,然而信的人不多。
大家更相信另一种推测:张家确实是留侯之后,并且有留侯遗书,这样的人家,自然不甘心衰败下去,这一代的家主张泽发现侄女儿特别聪慧,就想出了个主意。
让张九娘以痴傻示人,实际上精心栽培,授以留侯遗书。
等到合适的时机,便宣扬三清点化之说,一鸣惊人。
张家借此重入中枢。
虽然用时极长,花费的心思也多,可这样的事情,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最有名的当属钩弋夫人,自幼双手握成拳,遇到武帝方伸开,左右掌心各握一枚小玉钩。
由此得幸。
但只有愚夫愚妇才会信她天生如此,明眼人都知道,那是她家长辈的计谋,图的是奇货可居。
张九娘此事,与钩弋夫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区别在于张家选择的不是皇帝,是吕布。
用的也不是美色,是智谋。
皇甫六郎很怜惜她。
小小年纪,就要背负着家族的命运,整日与虎谋皮,游走在生死的边缘。
别的女郎君华服加身,傅粉施朱,她却只能穿着素净的道袍。
别的女郎君天真浪漫,无忧无虑,她却一刻也不能松懈。
自幼学习留侯遗书,应该也很累罢?
张祯偶尔回头,看到皇甫六郎的目光,心下有些奇怪。
这,怎么不像是倾慕,倒像是可怜?
还是她感觉错了?
也有可能,毕竟这方面她没有半点经验,理论知识也不算丰富。
在麦地边走了大半天,郑三郎被太阳晒得面红耳赤,实在支持不住,叫着皇甫六郎去荫凉处休息。
霍红儿暗中鄙视,真是个柔弱的男子。
这体力,还比不上她和半夏呢。
趁他们走远,张祈小声道,“神悦,晚上还说课农司那事儿么?”
张祯:“为何不说?”
这事儿又不是见不得人。
张祈看一眼那表兄弟俩,“他们在。”
张祯笑道,“无妨,此事无需保密。”
张祈还是不放心,隐晦地道,“郑三郎交游广阔,口风似乎也不怎么严。”
郑三郎知道的事情,京城大半世家子弟也就知道了。
张祯安抚哥哥,“早晚要宣之于众,他们只是提前得知。”
这里面真的没有什么计谋。
但霍红儿和哥哥貌似都想多了。
日头偏西,一行人下山。
郑三郎像个战五渣,由两名仆役搀扶着才能下山。
皇甫六郎大概也觉得这表兄太丢脸,离他远远的,任他怎么叫唤也不靠近。
张祯几人走在最后面,都在看郑三郎的笑话。
不明着说出来,但眼神交汇间自有默契。
“哈哈!”
霍红儿终于忍不住弯腰大笑。
张祯则想这位仁兄生错时代了,若生在男子以柔弱娘化为美的魏晋,必是受人追捧的一代美男。
皇甫六郎黑了脸,有心解释表兄身子孱弱,又有些说不出口。
——还不如小女郎,他都替表兄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