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祯听不得这样的话,眼眶微湿。
“不许胡说!世间无论少了谁,日月一样轮转!而每一个人,也都独一无二!或许我能做一些事,可我本身,并不比你更重要!”
生命的本质,大家都一样。
霍红儿不信,“怎么可能呢?你就是比我重要,比世上很多人都重要!”
张祯知道跟她说不清,换个思路,“红儿,你有没有想过,倘若你真死于此疫,我会如何?”
霍红儿:“此事无人得知。你将继续你的路,实现你的抱负!让天下太平,让百姓饱足!”
张祯:“......不,我会背负着你的命,满心歉疚,再也高兴不起来。纵然长命百岁,荣耀加身,也郁郁寡欢!”
霍红儿眼里滚下泪珠,喃喃道,“何至于此?”
她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值得张神悦一生伤怀?
可她又知道,张神悦说的是真话。
自己如果死了,她真的会很难过很难过。
张祯:“忘记你们的蠢计划,做好你能做的事情,当一名有用的医者!”
霍红儿:“可是......”
张祯打断她,“我聪明还是你聪明?”
霍红儿:“......当然是你聪明。”
张祯:“那就听聪明人的安排,不要再废话!”
为防高福、高鸣还要出幺蛾子,令他们回去接应物资。
也不只是他们两个,还有精兵中所有姓高的,加起来足有一百二。
部曲通常随主君姓,宁选错不放过。
高福、高鸣无法抗命,也只得去了。
——
汉寿城历史悠久,隶属武陵郡,位于湖南西北部,并非普通的城池,曾是荆州的治所。
刘表入主荆州后,才将治所移到了襄阳,即今湖北襄阳。
为啥?
一是因为他所倚重的蒯良、蒯越、蔡瑁等人,都是襄阳世族,自然希望荆州的治所在自家势力范围。
二是为了更好地控制荆南四郡。
三是出于经济、政治、军事等各方面的考虑,襄阳地处多条河流的交汇处,历来是南北交通的要塞及战略中枢,地理位置极佳。
从关中去汉寿,必然经过襄阳郡。
但张祯觉得这不是跟刘表会面的好时机,也懒得跟他打嘴皮官司,过襄阳而不入,扬鞭策马,继续向南。
主要也是怕耽误了治疫大事。
去晚一步,死的人更多。
刘表早已闻报,带着蔡瑁、蒯越等亲信登上城楼,目视这支队伍远去,心情极为复杂。
好名的人他见多了,但好到连命都可以不顾的,唯有张祯。
不禁问道,“去长安传信的人到底怎么说的?”
是不是把这疫症说轻了,因而她不怕?
蒯良知道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沉声道,“并未掩饰。”
还按照他的嘱咐,往重里描述。
但也不算夸张,汉寿的大疫,确实越来越重了。
如果不是守着各个通道,只怕早已蔓延到各郡。
据守军回报,原先染疫者十之三四,如今大约已到了十之六七。
若是往日,这样的大疫他们压根不会想着去救,只会任其自生自灭,最后再一把火烧光。
如今有了张祯这个变数,不知能活多少人。
虽然他们和张祯已经成仇,她若治疫成功,他们会很被动,甚至不得不奉上税赋。
然而此时此刻,他竟矛盾地希望张祯不要失败。
疫症,才是凡人真正的大敌啊。
刘表百思不得其解,“那她为何还敢去?”
若只是为了名声,真不值得。
人若死了,名声再好又有何用?
蔡瑁:“兴许,是不得不往。”
刘表:“谁能逼她?”
自她和吕布崛起,朝中诸公便如泥胎木塑,看着金光满面,瑞气千条,实则张不开嘴,迈不动步。
蔡瑁:“......她自己。”
这世上,确实有那么一些人,特立独行、与众不同。
刘表面色忧郁,刚要说张祯故意找死,就听一声大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大义也!不防朝中还有此义士!”
定睛看去,发现是个五短身材的少年,王粲。
因其身体孱弱,长相又普通得像路人,实在不符合刘表的审美观,是以平时并不看重。
若非他出身名门望族,曾祖任过太尉,祖父任过司空,刘表不一定征辟他。
此时暗骂他胳膊肘往外拐,瞪他一眼,并不搭话。
蔡瑁知道刘表不爱听人夸赞张祯,皱眉道,“仲宣,慎言!”
王粲笑道,“蔡将军,该慎言的是你啊!”
蔡瑁微怒,“你......”
“啊呃啊呃啊呃!”
一阵奇怪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责备。
众人纷纷捂耳,怒视王粲。
这厮是人,却爱听驴叫,以为是天籁之音,自己也跟着学。
“以此驴鸣,为靖国长公主送行!”
王粲张开嘴巴,向着南边大叫,“啊呃啊呃啊呃......”
刘表忍无可忍,额上青筋直跳,甩袖喝道,“不知所谓,你给我下去!”
王粲悻悻收声,拱手退下。
刘表一脸怒容地回到州牧府,更怒了。
长沙太守张羡上报,长史张机挂印而去!
去哪儿?
汉寿!
说是张机精通医术,要去治疫!
这本来是件可以增加己方名誉的好事儿,奈何张机竟是张祯的族伯,站在张祯那一边!
刘表不知道,让他怒上加怒的事情还在后头。
张祯倒是略知一些。
但她还是低估了大汉第一喷子天团的杀伤力,或者说,她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这么狗。
进入荆州地界,祢衡等人一路走,一路呼朋唤友,聚集同道。
周边名士狂生闻之,纷纷赶来相会。
到达襄阳时,人数已超过三百。
连着三日大开文会、招摇过市,引起襄阳轰动。
刘表还挺高兴,觉得这些名士都是为他而来。
嗯,这么说倒也没错,的确是为他而来。
第四日,在祢衡的带领下,所有名士狂生披麻戴孝,手持哀杖,涌到州牧府外为刘表嚎丧。
是的,刘表还活着,但他们为他嚎丧。
一个个七情上面,嚎得十分悲伤。
祢衡还正儿八经地写了悼词。
“悲乎景升,天纵英才,雄姿伟貌,奈何天不假年,驾鹤仙去!”
“公作黄土,魂游九幽!音容笑貌,长留人间!”
“家人余悲,我心亦哀!”
“魂兮悠悠,长太息以掩涕!”
“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悼词传入府中,刘表当场吐血。
这是至今为止,他所听过最为歹毒、最为凶恶、最为阴狠的诅咒!
他得罪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