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焉病怏怏的躺在床榻上,只觉全身上下都没力气。
隐隐约约听到声响,皱眉问丫环,“外边吵什么?”
几名丫环一直在房里伺候,上哪儿知道去?
为首的瑞儿垂头道,“奴婢不知。”
刘焉胸脯起伏,“不知就去问!”
哪来的蠢丫头?像盘里的鱼一样呆愣!
唉,自从霜娘走了,身边再没个贴心人。
瑞儿忙去了。
刘焉闭上眼睛,昏昏沉沉。
似睡非睡间,瑞儿回来了,声音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回禀郎主,靖国长公主、天鸿大将军到了!大郎君正带着往这边来!”
她远远的看见,长公主殿下仿如仙人,大将军也似天神。
家中几位郎君在他们身旁,就像侍从护卫。
蜀中的名士们,也全被压下去了。
刘焉猛然睁眼,“来了?”
瑞儿:“来了!”
刘焉怔了片刻,幽幽叹口气,“扶我起来。”
他半点都不想见张祯和吕布。
可形势比人强,不能不见。
瑞儿忙和同伴们上前,扶他坐起,擦拭脸颊,细心地梳理头发胡须,并换上外袍。
等待的间隙,刘焉不禁细思,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就在去年,他还意气风发,壮志满怀,打算效仿光武帝,以自家延续汉室。
益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人力、财力都不缺。
高祖也赖此地成事,乃是天生的有福之所。
他据益州,只要找准时机,便能东出汉中,平定中原。
转折点在于税赋。
张祯让小皇帝下诏收税,他觉得不妥,很是恼怒。
经过霜娘一番劝解,准备坐山观虎斗。
但霜娘又说,不能再放任张祯,免得她又出什么诡计。
他深觉有理,就与霜娘合谋,派了两个细作去长安。
从那时起,事情便失控了。
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细作忽然被张祯识破送了回来。
然后,张祯出人意料地封张鲁为汉中太守,给了他正式的权柄。
刘、张两家心照不宣的结盟,就此破灭。
张鲁这竖子贪得无厌,不顾他多年关照之恩、两家情谊,竟然向蜀中伸手,大力扩张五斗米道,还试图侵入绵竹。
他自然不能容忍,派长子刘范前去讨伐。
可惜刘范无统兵之才,大败而归。
他又派兵,胜了张鲁一场。
之后张鲁亲自率兵打了回来。
两家就这样陷入了战乱。
古有二桃杀三士,今有张祯乱巴蜀。
事到如今,他不怪霜娘,只怪张祯狡诈,只怪张鲁贪婪。
同时深深地后悔,后悔当初为何要派出那两个细作。
他本可以悠然观战,却把自己弄得焦头烂额。
若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他绝不会招惹张祯!
他只会在蜀地默默发展,连声都不出,不让张祯注意到自己。
想到此处忽又自嘲一笑。
张祯可能注意不到他刘焉,但不可能注意不到益州。
益州是块美味的大肥肉。
等她腾出手来,必然谋算。
而他也抵挡不住。
换言之,就算他不犯任何错误,不做任何多余的事,今日的状况还是会发生。
这么一想,刘焉也就释怀了。
天意如此,岂是人力所能违抗!
往好处想想,至少天子还姓刘,他也照常是皇室宗亲!
比袁氏兄弟身份高得多。
现在,他要尽最大的力量,为子孙后代谋划前程!
——
没过多久,刘范带着三个兄弟,以及张祯、吕布来到刘焉内室。
马超、张合、甘宁带着亲卫在门外,四周戒严,以防刺客。
虽然他们不认为有哪个刺客敢在吕布面前冒头,但该有的防卫不能少。
“老臣刘焉,拜见长公主殿下,拜见天鸿大将军!”
刘焉挣扎着起身行礼。
张祯连忙上前搀扶,“皇伯不必如此,快快请坐!”
她来成都,不是为了看刘焉。
他又不是大熊猫,不值得她专程跑一趟。
但来都来了,看看也无妨。
听见“皇伯”二字,刘焉宛如吃了定心丸。
认亲就好,认亲就好!
他就怕她不认。
顺势靠回身后的厚褥上,气若游丝地道,“老夫大限将至,临行前得见神悦,再无挂念!”
这话说的,像他们情谊多深厚似的。
吕布不屑,暗想这老儿脸皮真厚。
张祯安慰道,“皇伯且放宽心,我已听兄长们说了,皇伯只是小症候,休养几日便能康复。待我回长安,也会派太医入蜀问诊。”
俗话说久病成良医。
她前世病了那么久,也略微会观色。
刘焉是真的快不行了,脸色青灰,面带死气。
“多谢神悦,太医就不用了。自个儿的身体,自个儿知道,老夫不成了!路途又远,犯不着麻烦太医白白跑来。”
刘焉满脸慈祥。
他的几个儿子抬手拭泪,一脸悲戚。
张祯叹道,“皇伯,不可自弃啊!”
也没坚持要派太医。
太医的命也是命,来次蜀中,累个半死。
何况,以刘焉眼下这模样,或许她还没走,他就归天了。
刘焉心说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但凡还有别的路,我都不会自弃。
不想再跟张祯绕弯子,吃力地从袖袋里取出一物,托付后事般道,“神悦,益州就交给你了!”
吕布定睛一看,益州牧大印。
不错,这老儿很识相。
接过来递给张祯,“拿好。”
张祯:......我晕你不要这么干脆嘛,总得让我推让一番呀!
刘范四兄弟:......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父亲交待的是,张神悦必定推辞,他们便劝她接受,卖她一份人情,可现在人情没了。
刘焉:......不识礼数的莽夫!
张祯也想配合他们演出,奈何吕布让她出戏,大印也接过来了,再演就有点刻意。
便握紧印章,含泪道,“皇伯放心,我一定竭尽所能,照管好益州百姓,不辜负你的期望!”
她没料到刘焉会献印,但也不算太诧异,也没多惊喜。
怎么说呢,自从拿下冀州、荆州、辽东、淮南等地,营造出天下归心的大势之后,别的州由谁当州牧,就不太重要。
反正她改革官制时都会撸掉。
州牧,代天子牧民。
太平盛世不需要,留着就是分裂之源。
刘焉欣慰地点点头,“如此,我死也瞑目了!”
心想我对你的期望可不是这个。
招手让几个儿子过来,把他们右手交叠在一起,又拉张祯一手放到上面,“你这几位不成器的兄长,也交给你了!”
吕布:看在你这么识相的份上,我忍......
“父亲!”
刘范、刘诞、刘瑁、刘璋跪倒在榻前,嚎啕大哭。
父亲临终之际,还放心不下他们这几个不孝子,一直为他们着想。
回忆起过往的关心爱护,哭得更伤心了。
“我父天恩,孩儿永世不忘!”
“阿爹莫走,孩儿不能没有你!”
“父亲,父亲!”
“呜呜呜!”
刘焉心里却舒坦许多,这几个孩儿虽然平庸,至少孝顺。
摩挲着他们的头顶,也是流泪不止。
吕布简直忍不了一点,喝道,“人还没死,哭什么哭?”
哭声立时停止。
刘焉差点被梗住,暗骂这莽夫没人味。
想说我就快死了,儿子们哭丧都不行?
又觉得这话不大吉利。
忍气吞声,凄凉地看向张祯,“神悦!”
你就看着他这么欺负你皇伯?
张祯感觉头有点大,赶紧拉着吕布出去,让他们父子几人哭个够。
刚出门,马超凑过来,小声道,“死了?”
甘宁也道,“几时落的气?”
张祯:“......不许胡说,人家还活着呢!”
马超嘟囔,“没死就哭成这样,有病!”
甘宁附和他,“可不就是有病!”
吕布头一次觉得,这两人跟自己意气相投。